頭夜，我為姑姑守靈，博翾留下來陪我。

“夜里風大，多穿一點。”他為我披了一件棉質斗篷。

“皇子回去歇息吧。”我一如既往改不了對他的稱呼，“這里有我，妤斕王妃還在等你。”

我不了解的是，自從搬進翾王府，他和妤斕就不再同住一室了。表面是為妤斕靜心養病而考慮，個中事情博翾心里再清楚不過。

“妤斕已經睡了。倒是你，身邊更需要人陪。”他體貼的話語為我驅散了不少夜里的微寒。

我淡然地一笑，將手里的紙錢一張張遞到火盆里，火焰不安地隨風朝不同方向跳動，旺盛地燃燒著，燃盡的為何不是我們身上無可奈何的凄涼和創傷。

“對不起……”我盯著躥動的火焰，不看他。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為誰而說對不起？”

“為我娘，因為她擅自改變你人生的軌跡，還有那座從不曾屬于過我的博姓王朝，你本不是皇室中人，卻讓你無辜淪為亡國之君，剝奪了你該有的自由……”

“事到如今，如果我說我沒有恨過母后……”他自嘲地苦笑，“不該再叫母后了……我并不恨你娘，你信嗎？”

“我信。不過那更為不幸，一個麻木的人哪里還會恨？若你已經麻木，未央亦再無所盼……”

“你娘的一念之差讓你我二人陰差陽錯，可是我認為她這個錯誤犯對了……”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她畢竟保住了你，無論多么艱難，她最終沒有讓你背負這些恥辱，沒有用那座囚籠禁錮你，是她一生最聰明的一次選擇。”

“哦，是么……”我面無表情地失神，對他說的提不起半點情緒。

“你有個如此愛你的娘，你應該高興才對。”他的一只手情不自禁地繞過我的后背，緊緊抱住我說，“母后已經去了，晚霞嬤嬤也……我看我今生是無緣知道自己的生生父母是何許人了……對不起，我又失口叫了母后……”

“不用在意……”我微笑地寬慰他，“不需要逼著自己改口，畢竟她養育過你，也定將你視如己出，你完全可以將她認作是自己的母親。”

“未央，你知道嗎，你和母后長得好像……特別是你的眼睛……”他深情地凝視我的眼，“我所愛的，正是她賜給你的這股自由之氣……”

他的話竟讓我突然有想哭的沖動。

“皇子，可不可以……”我眼中淚漪漣漣地望他，“帶我去她墓前，我想祭拜她……”

“事隔多年你又終于立于她身前，我想她一定甚感欣慰。”他動容地執我雙手，“答應我，別再叫我皇子，以后只叫我博翾……”

悲涼的黃葉天，氤氳了逝者之傷，陰霾了生者之痛。眼前冰冷的石碑上，尋不到她曾經美好的容顏。我知道下面是她冰冷的身體，閉眼前的最后一滴眼淚是不是為我流的。我不曾享受過她的懷抱，就算有，那也是當我還是睡在襁褓中的嬰兒時，忍痛送走我的前一刻吧。

我將折下的菊花輕輕放于你墓前，如果你可聞到它一抹淡馨，我的情思也就寄到了。看看我吧，你可以那么近地，我是不是很像你呢？

博翾感傷地跪地：“母后，您生前未了的心愿，兒臣將她帶來了，請母后安息。”

我將墓碑上她的名字一一摸過，指尖斑駁的觸感刺痛心扉，眼角再承受不住眼淚的侵襲，鋪天蓋地的悲愴密雨傾盆，為什么，為什么你那么高傲，為什么誓死不降，為什么不留下一條命見我……生不得相見，你生我何用……

我哭倒在碑上，是博翾溫暖的臂彎將我圈起，我顫抖地依在他懷里，眼淚沾濕了他的絲帛襟懷。

我那幾滴淚若能滲入泥土，落在你的臉頰上，它們會告訴你，我來過……

忙著安頓晚霞姑姑的身后事，又一起去拜祭過前皇后，我們有些時候沒關懷過妤斕了。想到她是在貼身丫鬟捧著一條帶血的帕子沖向博翾哭訴王妃最近身子一直不好，可一直攔著下人不讓博翾知道，他追悔地跑去見妤斕了，從此沒日沒夜地守護，寸步不離。

我會借著送飯食和湯藥的時候進去看看他們，說些叫她保重身體的話，除此以外我不想打擾她和博翾，追溯至我娘，我欠她的實在太多。

“表哥，讓我和未央獨處一會好嗎？我想和她說說話。”她的臉蒼白如紙，柔弱的手拉住我的衣角，“未央，有些話想說給你聽，先不急著出去吧……”

博翾沉默地點頭，帶出了屋里的丫鬟，親自為我們合上門。

“未央，你說我們都會有來世嗎……”

我悲傷地笑著，握住她微涼的手：“有的。”

“那下輩子我做他的妹妹，你說好不好？”

我詫異地凝望她：“說什么傻話……”

“你們那么愛對方，這么多年，他心里始終沒有我的位置，我好累啊……我好像連出生都是不被人愛地來到這個世上……”

“別多想，你怎么會不被人愛？我和博翾都在身邊呢，你那么體諒人，那么心善，上天是會眷顧你的。”

“多可笑……我們是不是走了上一輩同樣的路……姐姐，博翾愛你，不愛我……”

我愣住了：“你叫我什么？”

“姐姐……我母親是心有城府的，她常算計著要做先皇的皇后長伴先皇，是，她心胸狹隘，沒有資格做皇后，可是你母親又如何呢……”

“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