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臉上的悲傷更濃了。

“很早我就知道，就算我再如何貌可傾城，也傾不倒他心里的那座城，我的舞再如何顛倒眾生，也顛不倒他那顆已經(jīng)完全被你占據(jù)的心……所以我不再梳繁星髻，花舞蝶影珊裙也被我永久地深藏了，我至今都未穿過……”

“可你為什么又……”她細看了一眼她的身上，不明我為何要給她穿上。

“未央，聽你說過，你流落杭州曾學過兩年舞。”我看似無心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不過是舞姬跳的凡俗之舞罷了，根本無法與妤斕你的舞相提并論。”她靦腆地低下頭。

“可不可以……跳給我看看……”

“這……”她局促不安地猶豫著。

“未央，能完成我娘遺愿的不是我，而是你……我相信，博翾也一定非常期待看你為他跳舞……”

未央，我要你穿上我再也穿不到的衣服，跳我再也不會跳的舞，愛我再也不能愛的人……

你和他記得一定要幸福，因為我會在你身上延續(xù)我對他的愛，你的身上有一半是我，只有這樣，我才能感到有那么一點，我是被他愛著的……

“表哥在寫什么？”我走進他滿屋子的墨香味兒，見他正執(zhí)筆在宣紙上遨游。

“哦，一時興起隨意寫寫罷了。”他頓了一頓，敷衍地笑道。

我也微笑回應，低頭瞥見他硯中的墨凝得差不多了，于是添了些水在一旁幫他碾磨。未過多久一紙半成品被他丟在我手邊的案上，墨跡未干，那里已零亂躺著少說亦有十數(shù)張他丟棄的手稿。磨完墨我順手拾起那些并一張一張地理好，且一一掃過紙上他清秀的字跡。

是一首詞。

以他的才華，他向來題詩作詞皆一氣呵成，卻讓旁人尋不出半處可挑剔的地方。而今他再三尋思，反復推敲，改了又改終還只是寫下寥寥幾句，這讓我心中不禁疑惑。

“表哥好像心神不寧，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輕手將理整的手稿放回案上。

仿佛聽見他輕嘆了一聲，筆下正書寫的那張轉(zhuǎn)眼又成了廢紙，被他丟了過來：“心事算不上，只是最近突發(fā)雅興寫詞心切，可不知怎的真到落筆之時卻反而缺了靈感，寫的就是不盡人意。”

“寫詞本來就是閑逸雅致的細瑣功夫，哪是可以急得來的？”我語氣輕松地安慰他，“表哥暫且歇歇，妤斕有辦法讓你放松，緩和你急切的煩躁情緒，相信平心靜神之下表哥定能信手拈來，文思如泉涌。”

“哦？妤斕有何妙招？”他擱了筆，聽聞我的話眼中的焦慮暗淡了些許。

“表哥莫問，隨我來便是。”

Part2

我?guī)チ藬堅麻w，此時已到黃昏，閣內(nèi)掌上了燈，兩排粗如手臂的河陽花燭全被點亮了，整齊地樹立在兩側(cè)，輝光閃爍，內(nèi)芯泛藍的火苗一伸一伸地溫柔舔著，飄忽不定。微熏的沉香碎屑，被花燭燃燒出清郁的香味。

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看來今晚會是個不同尋常的夜晚，因為博翾一定會一生記著。

我奉他入主位就座，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不甚驚奇地問我：“妤斕，瞧這里的擺設，看來你今晚是有為我準備特別節(jié)目了？”

我故作神秘地笑道：“表哥心急了，妤斕現(xiàn)在就將節(jié)目奉上。”

我喚侍婢下去通傳一聲，不一會，三五個樂師便各自懷抱樂器入了閣。

待他們都坐好待命，我湘袖一抬，微笑示意：“開始吧。”

先是一聲笛音獨奏起調(diào)，空靈婉轉(zhuǎn)，古琴、琵琶的悠遠緩緩融入，絲竹幽幽讓氣氛漸入佳境。我翹首盼著，她，今天的主角，就快登場了吧。

未聞見腳步聲，卻看到未央云步姍姍地飄入正堂。身著淺橘色的花舞蝶影珊裙，完美貼合她的身姿，襯得她曲線嫵媚妖嬈。當她起步飛躍，臉上的白紗被迎面而來的清風吹落，露出她膚光勝雪的絕美容顏。我聽見座旁的博翾發(fā)出一聲歡悅的驚嘆：“未央？”

他定以為這是我聘來的舞姬，做夢也想不到那舞姿翩躚曼妙的明艷女子就是平時在她眼里毫不張揚平淡如水的未央。

未央眼里清漪漣漣，每一個回眸無不流轉(zhuǎn)對博翾的綿綿情意，她忘我地沉浸于舞中，華麗的旋轉(zhuǎn)，舞裙翩翩，翻滾的裙擺上刺繡精美的蝴蝶花飾隨之做出波浪似的上下擺動，那一圈蝴蝶仿佛剎那間鮮活了般，圍繞她展翅紛飛，而她是最中間的，也是最斑斕的一只蝶，她才是世間最美的蝴蝶，而我不是。

柳綿一枝著雨輕，離燕兩行剪春盡，

霜傾白荷，芭蕉新折，

無計留春蹤，夏去徒惘然，

難覓山花爛漫，嘆離索，園徑獨徘徊。

秋空瀚瀚懸玉盤，光華皎皎照銀漢①，

清月覺秋，不解相思，

天階白露垂，夜色涼如水

忽見金蕊奇葩，葉輕翠，盈枝泛流霞。

暮云散盡煙自擾，臥聽風吟小窗寒，

朱唇黛眉，微描初妝，

北城菊香淺，南國佳人笑，

笑里漣漪初綻，風落寞，靜賞黃葉舞。

一闋離歌終有散，此情何故上琴弦，

轉(zhuǎn)盼鎖憂，回眸含嫣，

菊非無情者，癡癡撲火蛾，

若待三生輪回，淚流連，痕夢霜滿天。

若不是他那么近地坐在我身邊，溫柔的詞眼字字入耳，我?guī)缀醪荒芟嘈牛皇淄裨~就這樣不需筆墨地被他脫口而出。這篇即興之作，全因未央舞姿的激發(fā)而讓他腦中靈感傾瀉翻騰。

注：

①銀漢：即為銀河。出自漢樂府民歌《迢迢牽牛星》：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句中“河漢”后演變成“銀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