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來到家里的第三年，開始臥病不起。

那天，泠子瞅著爺爺那縱橫交錯的滿臉皺紋和滿頭的蒼蒼白發，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于是企圖從已經八十多歲的爺爺那里得到解答：“爺爺，你都這么老了，是不是快死了？”

這一句話，引得爺爺無比感傷。

不可思議的是，五天之后，爺爺竟真的突然去世。

爺爺出殯的那天，親戚們撕心裂肺的慟哭嚇壞了不諳世事的楊湛兄妹，他們聽到父母都在傷心欲絕地哭喊：“爹啊！爹啊！”一份無法解釋的哀傷突然向他們襲來。兩人含著眼淚茫然四顧，發現所有的人都淚流滿面，所有的人都痛不欲生。

這份悲哀深深感染了他們，泠子再也無法堅持，一頭撲倒在母親的懷里，跟著眾人一起呼天搶地：“爹啊！爹啊！”阿湛則趴在父親的后背，扯著嗓子干嚎：“爹——啊——”

兩個孩子的哭叫，可折磨壞了前來送殯的親戚朋友們。

老人的孫子孫女竟然也跟著哭“爹”！這實在太可笑了！但這是一個人人都需要掉眼淚的場合，誰敢笑啊？！

于是，大家只能在心里拼命忍著，嘴上還必須嗚嗚地哭出聲來。

事后有人告訴楊明堯夫婦，那天，他們的寶貝兒女可讓在場的人受盡了煎熬！

七

長到六歲的時候，阿湛變得膽大包天。

他竟敢拎著大剪刀給妹妹鉸頭發。死心塌地崇拜著哥哥的泠子絕對配合，乖乖地就把腦袋交了出去，任由他擺布。結果，妹妹的齊耳短發被剪出無數個裸露頭皮的大窟窿，害得理發師傅再也無從下手幫忙修理，索性給她剃了個大光頭。為此，阿湛結結實實地挨了母親的一頓胖揍。

盡管慘遭毀容，妹妹對哥哥仍然無怨無悔。

在那個年代，一大批外來的電視連續劇讓處在楊湛兄妹那個年紀的孩子如醉如癡。

電視臺熱播日本的《排球女將》，女主角立刻成了孩子們的夢中偶像。她那披散著的一頭長發，也在女孩們的眼中變成了時尚、現代和美麗的標志。于是，泠子和許多小姑娘一樣，開始拒絕將頭發編成麻花辮；于是，她們成了小鎮第一批長發飄飄的女孩子。

但很快，電視臺又在熱播《射雕英雄傳》，泠子繼續披著長發招搖過街，就會被眾多小孩圍著亂叫：“梅超風！梅超風！”

有一段時間，阿湛和泠子迷上了香港的武打片。他們對電視上那些可以飛檐走壁、能在空中飛來飛去的大俠們可謂頂禮膜拜！所以夢里醒里，兩人都想變成大俠！

阿湛后來苦苦思索，終于策劃出一個可以體驗“大俠感覺”的可行性辦法。

他四處偵察，選好了一個絕妙地點——這里有個剛剛竣工的平房，房子的一角，有一大堆還沒運走的細沙子。

這天傍晚，阿湛牽著妹妹的手，懷里抱著一個偌大的塑料袋，來到了那個平房下面。

這一帶是城鄉之交的邊緣地區，周圍有大片農田。許多人蓋平房的目的，是為了在秋收季節，能在房頂上曬糧食。所以這樣的平房，一般都同時建了可以隨時上下的水泥臺階。

阿湛和妹妹很容易就沿著水泥臺階爬到了平房的頂端。在地面上仰望，平房并不高，但真站了上去，往下一瞅，兩人就立刻感到耳畔生風，眼前發暈。

泠子立刻想打退堂鼓，卻被阿湛一把拉住：“別怕，看我的！”

他走向平房的邊緣，看了一眼下面的沙堆，奇怪！它好像突然變小了！但是，已經無路可退了！阿湛鼓起勇氣，迅速從大塑料袋里掏了滿滿一把的草木灰，順手往空中一揚，灰色的塵埃立刻洋洋灑灑地四散飄去，恰如大俠們出現的同時，滿天云遮霧罩一般。

阿湛見效果逼真，立刻大喝一聲，縱身飛下了平房。

泠子眼睜睜地看著哥哥突然消失，嚇得剛想大哭，卻聽到平房下面傳來了阿湛欣喜若狂的叫喊：“妹妹！妹妹！我飛下來了！我飛下來了！”

泠子顫顫巍巍地往下瞅，看到哥哥正在沙堆上連蹦帶跳、拳打腳踢。他竟真的毫發未傷！

阿湛連跳三次，都安全落地，便慫恿妹妹也來一把。

泠子哆哆嗦嗦，不敢上前。阿湛便開始威脅她：“你今天如果不跳，以后就別想再跟我玩了！我去哪里，再也不會帶上你了！”

這樣的威脅絕對點中了泠子的“死穴”，她不得不舍命陪君子。在哥哥又往空中扔了一把草木灰后，她把心一橫，眼睛一閉，躍身而下。

泠子只覺得身體在空中晃悠了兩下，雙腳就踏進了細軟的沙子里。呵！原來飛的感覺是這樣啊！她興奮極了，立刻爬起來，決定再“飛”一次。

兩人正玩得如醉如癡，卻突然被人發現。那人驚叫著朝他們飛奔而來，拉住他們的胳膊，狠狠罵了一頓，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小兔崽子，你們不要命啦！”

父母很快得知了此事，氣得大發雷霆。泠子這次也沒能幸免于難，跟著哥哥受到株連，飽受了一頓皮肉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