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來，康熙照例駐蹕熱河行宮。一個月后，各府女眷們才浩浩蕩蕩地遷去小住，我則跟著胤禛先行了一個月。雖被羨慕著，仍舊是大丫頭的命，不過是替她們照看好胤禛罷了。清靜倒是真的，不只是氣候比京里清爽，就連心境也是這般。胤禛仍舊有公事要忙，怕我閑得發慌，準我去胤禮那里坐坐。馮嬤嬤、小翠等人都算得熟人，然而分開久了未滿生疏客氣起來，我去了兩次，便不愿意再去讓彼此難受了。

乖乖地當了數日宅女，終于見了個有愛心的。胤禮來找我，說要帶我四處逛逛。如今不能再像當年一樣拋頭露面了，改裝是必要的，選來選去，還是和小德子穿成一樣最保險。扎隆阿雖然表情凝重，但也沒有公然反對，我哪里還有心情為私自出門生出絲毫的愧疚，早把胤禛的叮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泛小舟于徐徐清風中，沾花惹草地停停走走，附庸風雅地指指點點，好不愜意。走累了，說累了，便在一處涼亭擺下清茶數碗，于棋盤上捉對廝殺。我的象棋水平只停留在“當頭炮，把馬跳”這句口訣上，剩下的全靠一身“老賴”的功夫。扎隆阿嫌吵，悄悄地躲開了。慶哲也忘了“觀棋不語”的風度。一盤棋四個人下，最后變成了連蒙帶搶的混戰。

“何人在此喧嘩？”冷不丁的一聲喝住了我們的熱鬧。一張傲慢的臉在看到胤禮后謙卑了起來，“十七爺，您閑在。”

他屈身行禮。胤禮從驚嚇中回過勁兒來，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卻是沖亭下的人。

“十哥——”

“咋咋呼呼的干嘛呢？拾掇拾掇，圣駕說話就到了！”

胤俄的嗓門剛下去，這圣駕就到了。胤禮也只來得及跪在當地請安。

“吵吵鬧鬧地做什么呢？”康熙坐定了，才不慌不忙地問道。胤禮笑著上前，回說：“兒臣這盤棋下殘了，正想請教十哥。”

“少擠兌……哈——你這局是夠殘的！難不成這將帥都嫌曬得慌躲陰涼去了？”

胤俄的陰陽怪氣逗得康熙和眾人都笑了。我剛要咧嘴，一只手伸到了眼前，那只翠綠的扳指和他主人的氣息一樣再熟悉不過了。胤禛不動神色地把我擋在眾人視線之外。知道他背了手在暗示什么，我忙把攥得汗唧唧的“老帥”交了出去，卻連棋帶手被他攥了個緊。窘得我滿臉通紅，他倒沒事人似的陪著眾人輕笑。

見那顆“將”歸了原位，胤禛才放了我的手，將棋子交由太監放了回去。就有人笑道：“這副棋倒是講究得很。”胤禮答得也快：“去年從八哥那里淘換來的。”

說者似無心，聽者皆留意。有那么幾秒鐘的靜默，又被人極快地打破了。

“回皇上，龍舟已預備妥當了。”

康熙一笑破冰，隨行的人們愉悅地簇擁而去。歸置好棋具，看見胤禛在一棵樹下站著，樂呵呵地跑過去。他不搭理我，轉身疾行。穿過假山群，他突然回過身，抓了我的手伸進脖領子。汗涔涔的。他拿眼瞪我：“被你招的這一身冷汗！”

把手送到他的嘴邊，我媚笑不語。“這就夠了嗎？”他把牙齒磨得嘎嘎作響，卻沒有絲毫的氣勢。

“那要怎樣？親一下好不好？”

“好！”

他一低頭便吻住了我。長長的有些甜蜜得過頭的吻。依依不舍之間，他的頭腦還是清楚的。

“讓扎隆阿送你回去。把這一身給我脫了！不準再亂跑！”

“哎！光天化日的！”我不知道想說什么，心里卻笑得是一個喲呵喲呵喲。

胤禛是最會秋后算賬的。吃干抹盡后，我被禁足十余天，出不得門。差點引出風波的象棋落了一層灰，也沒見胤禮來取。派人巴巴地送過去，回說讓我留著玩。胤禛一語道破其中玄機：“八成咱們十七爺就是想借機提提八爺罷了。”

還真被他說中了。只是胤禮的解釋透著更多的溫情：“只是不想讓皇阿瑪忘了八哥。”我張了張嘴，又忍住了。歷史的心還是交給這些創造歷史的人操心去吧。喚過丫頭哲朵兒，問她答應胤禮的花冠做得了沒。

小丫頭笑嘻嘻地捧了花冠過來。五顏六色的花朵和翠綠的柳條在她手里變成了一頂漂亮的帽子。

這是這些天來給胤禮做的第二頂了。這類東西只有女孩兒喜歡。看來小十七的春天來了。還想著怎么套話呢，胤禮主動說了：“這都是替九哥要的。科爾沁部的那位多羅格格，聽說過吧？”

“靜妍兒？她的事跡，我不想聽都難。如今這熱河行宮一半的飛醋都是因她而起呢。這么說，我就明白了——難怪九福晉一口一個‘狐媚秧子’。能讓眾位貴婦聊發嫉妒狂的這位格格，我也是仰慕得很呢。”

“仰慕就算了，回頭讓四嫂聽見，又要禁你的足。你們女人就是心眼小。這靜格格不過好玩了一些，你們就醋意橫生的。別說，她的舞跳得好極了，連皇阿瑪也夸她是草原上的格桑花。就是那張嘴——九哥算是能說的吧，也常被她搶白得一愣一愣的。他們那叫針尖對麥芒。也怪了，九哥就喜歡跟她斗嘴，怎么說都不見生氣的。”

“比九爺的嘴還損？果然是個人物。一定要認識一下。”

“這有什么難。明晚我帶你去。不過，別讓四哥知道。你還是扮太監，掛小德子的腰牌，免得被人問東問西的。”

近日，胤禛一直在忙著結交鄂爾泰。據說此人頗有些風骨。早年間胤禛曾有事請托于他，被他拒絕不說，還一頓訓導。胤禛倒是挺吃“打”，對他念念不忘。今次，年富不知搭了誰的線，竟請他和胤禛私下見了一面，更堅定了胤禛的結交之心，挖空心思地想投其所好。我便得了自由。依約跟著胤禮去見識草原上來的“狐媚秧子”。

胤禟、胤俄、胤禎都在，只是不見女主角。幾個據說是她的婢女的女孩子跳著歡快的舞蹈，從穿戴上看倒有些前衛，動作卻是藝術的。瞧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遂溜出來透氣。正趕上里面傳吃食，被主事太監抓了壯丁做了一回三傳手。一個小太監跑過來，沒名沒姓地叫我：“蔡爺爺叫你。”

還湯爺爺呢！這衣裳穿的！我雖一肚子抱怨，還是去了。茶水涼棚門上守著兩個太監，捂著嘴沖我笑：“進去吧。”

剛進了門，后面跳出一人抱住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