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放開我，拉了袖頭替我揩去額上的薄汗，那抹靜謐的笑，讓我鼻子酸酸的。這是個奇怪的男人。他讓我想起些什么。是什么，我又不敢細想。

我與他泛舟湖上，只是因為他說：“這位爺，你好像還有東西在我這里，怎么著都該請我吃頓飯吧？”

我不小氣，可是癟癟的荷包讓我大方不起來。他便推薦了湖那邊一家“不費銀子”的地兒。

這是只不起眼的小船，卻內(nèi)藏乾坤。船艙被充分利用起來，安置了舒服的軟塌、小幾、書架、棋具、琴、茶爐，還有水果、點心。船頭上還架著一桿釣具，它的主人很坦率地解釋說“只是個擺設(shè)”。

桌上突然變出兩根糖葫蘆，我的口水立當即流了一地。好吃的東西總能輕而易舉地拉近人與人的距離。

“伊蘭姑娘也喜歡吃這個？”

他似笑非笑地瞇了一下眼。

“四爺也覺得我和伊蘭姑娘長得相吧？可我不是?！?

“嗯。”他一探身，精準地咬了一顆山楂，拖出一絲糖稀繞得我滿手都是?？磥磉@也是從伊蘭那里來的習(xí)慣。我在心里皺了一下眉頭。他遞過來一方手帕。很奇怪的圖案，像只兔子。我不確定。那雙黑色的眼睛閃著笑意，我直白地道破了他的猜想。

“別費心了，我只是碰巧長得像她而已。四爺要是有心，不妨張榜看看，比我像的肯定大有人在。您別不信。有一回，我們路過一個縣城，當?shù)毓俑畯埌衲萌?，站了一墻根兒的嫌犯，比那畫像還像正犯?！?

“那有得縣太爺忙的?！彼斓卣f。

“可不是。老百姓就笑他，說不定偏偏就漏了那正主兒呢。”

他大大地笑了一下，調(diào)整了個舒適的姿勢靠在一側(cè)，長長的手臂搭在我身后的榻背上，像是在宣告這榻的所有權(quán)。

“你還遇到過哪些有趣的事，說來聽聽?！?

講故事我最拿手了。一邊消滅著第二根糖葫蘆，一邊找些現(xiàn)成的“趣事”。吃干抹凈一回頭。倒！這都什么人吶！我這講得興致盎然，他老人家竟睡得昏天黑地的。

不過，他的睫毛真漂亮。長長的，很濃密，睡著了還會一眨一眨的，隨時會醒來似的。熟睡中的四爺可比醒著的時候可愛多了。呵呵，如果他聽到自己被形容可愛，會不會和胤俄一樣臉紅呢？

小心翼翼地起身，輕輕地將他的腿收到榻上，蓋了大氅。這些動靜都沒讓他動一下，看樣子，他是困極了。

喜鵲和善海在船頭烹茶。見我出來，善海警惕地站起身。我忙解釋說：“四爺睡著了。”他詫異地挑了挑眉，讓了座給我。猶豫了一會兒，再斟杯茶給我。

“主子昨兒一宿沒睡，戶部一堆的事兒。姑娘別介意。”

“哪里的話。倒是我不知趣了，還當四爺也和我這般輕閑呢?！?

這也是個語訥之人，微微紅了臉，專心烹茶。

“伊蘭是什么樣的人？”

善海似乎被這個問題嚇著了。張著嘴看我良久，低頭思忖一會兒才說：“和姑娘一樣。主子很掛念她?！?

言簡意賅！這兩點我都能看出來?！叭缓竽?？”

“她走了，很突然。每年，主子都會親錄經(jīng)書為她超度?！?

“死了？”后背一陣發(fā)緊，我忙喝了杯熱茶。

“那胤俄又是怎么回事？”

他愣了愣，默默地啜茶。看來我猜對了，又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不明白也罷，或許更安穩(wěn)。

拉了喜鵲學(xué)做蓑笠翁。直到船靠了岸，善海才慢吞吞地提點我們：“行船中憑這鉤子，只怕鮮少有魚兒咬鉤?！?

將釣具扔給他，沒好氣地欺負他：“釣兩條魚上來！”他出乎意料的順從。我和喜鵲樂得在一旁品茗觀景。

湖面上起了小風(fēng)，漸添涼意。岸上一騎飛奔而來，善海跳上岸與來人耳語幾句，匆匆進了船艙。

補了一覺的四爺精神抖擻地步出船艙。岸上已經(jīng)有幾匹馬等在那里。匆忙間，他還記得我。

“起風(fēng)了，別著涼。”替我整了整帽子，攙我上岸，他說，“善海會送你回去。我們很快還會見面，是不是？你的劍在我這兒。下回，我?guī)Ыo你，順便請你吃飯?！?

這是一個通知。我只有點頭的份兒。他翻身上馬，接過韁繩，沖我一笑，打馬遠去。

我們沒有很快再見。因為我又暈了一次。胤俄大驚小怪地請了四五個郎中，終日湯藥加針灸，終于把我折騰病了。我一直惦記著那把劍，甚至還夢到四爺把它送了回來。在那個夢里，他把當成了伊蘭。他說：“蘭兒，咱們回家，好不好？”

醒來后，我出了一身汗，病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