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好不了了,”她雖然還在咳嗽,卻搶口回答,然后抬了抬手,想阻止對方,“族長不必費力了,我好不了,但,但也還死不了……”話語夾著嗆聲斷斷續(xù)續(xù),語氣卻肯定。
“是肺癆?”捏住對方穴道的手不自主地抖動了一下,片刻后,珞璃無視對方的阻止,柔和的真氣仍然不斷注入女子體內(nèi),如晨曦照暖冰原。床上女子也漸漸抖得小些了。
穆蘭筱低著頭,感受到了男子手上剛剛傳來的異動,臉上莫名地抽動了一下,口里喃喃:“或許是吧,我也不清楚?!?
珞璃道:“無藥可醫(yī)?”
半晌,女子的咳嗽之聲才停止,勉力道:“藥能醫(yī)病,醫(yī)不得命。能醫(yī)活人,卻醫(yī)不了我這種半死不活的活死人。”穆蘭筱的眼神空洞,所謂“病在骨髓,司命之所屬?!闭f的正是這種道理。
珞璃沉默,心里突然一酸,這個連血與淚都無法擊垮的女子,在病魔面前,居然也會有無奈與悲哀。
“我聽說你弟弟也得過同樣的病,但很早之前就痊愈了。”許久,珞璃試探著問了一句。
“邀月草,是那個女娃子給的邀月草救了他的命?!彼痤^,面容歡快而滿足,“弟弟無疑是幸運的,那么小的時候就遇到了他這一生中的福星,真好?!?
“邀月草?”男子大驚,不相信,“怎么可能?邀月草堪稱世間奇毒,無藥可解,怎會治得了你的病?”
邀月草的名字在中原武林之中鮮有人知曉,但自幼生活在苗疆,如今又作為念奴山寨土司的珞璃,自然不會陌生。只不過,正是因為了解這種草的詭奇之處,一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一族之長才會失態(tài)如此。
苗疆所傳“邀月草”又名“詭異花”、“食尸蟲”,常生長于各大墳場,亂葬山之上,靠吸食腐爛尸體的養(yǎng)料,小小一株草卻能常年永不枯萎。因只開花于夏季晴朗的滿月之夜,故名“邀月草”。
與“鬼靈芝”齊名的“邀月草”,毒性極陰,中毒者不出一日,五臟便開始腐敗,四肢潰爛化膿,直至三日后腐化殆盡,成為一堆朽骨,“食尸蟲”的名字便來源于此。而其“食尸”的速度之快,已遠遠超過蛆蟲,幾可與“化尸粉”比肩!因此這種毒與五毒教的五種毒物最大的區(qū)別在于,此毒無藥可解。
即使救活,也已是廢人。
顯然,用邀月草治病,那無異于火中添油,雪上加霜,只會使病者死得更快。
但珞璃看到女子的臉上卻沒有半絲玩笑的意味,不禁詫道:“莫非邀月草真的能治你的病?”
“用‘無藥可解’之毒,治‘無藥可醫(yī)’之病,豈不正好?”緋衣女子的身體終于平靜下來,拂落肩井處男子尚在渡氣的手,笑容無解?!斑@種病雖然無藥可醫(yī),可并非無毒可醫(yī)。”
原來“毒能害人,亦能治人!”這還真有點“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味道。其實毒、藥本是同源,凡藥有三分毒,而毒亦可以入藥。比如五毒教的五種毒物:蛇、蜈蚣、蜘蛛、蟾蜍、蝎子,每一種均是藥中上品,而且毒性越強,藥性越佳。可見毒并非全無益處,而武林上的毒門、藥宗也往往最先出自一家,既互相克制,也能變毒為藥,化藥為毒,其中的巧妙,卻不是武林中人所能理解。
“這樣看來,穆姑娘的命大概是可以保住了……”他轉過身,說話間已走到房間的西首邊,拿了幾上他妹妹常用的手爐,從房子中間的地炕里夾幾塊火炭,試了試溫度,送到女子面前?!半m說我們寨子地僻山窮,別無珍寶,但姑娘如需邀月草療毒,我這寨子里卻也是有的?!?
“沒用的,”緋衣女子接過手爐,緩緩搖頭,“錯過了治療時間,連邀月草也無力回天?!?
她側臉看向男子,男子的臉卻從平靜轉為苦色,漸漸難看。
任何微妙的表情變化在女子看來都能解讀出很多有用的信息,她注視著男子,瞬也不瞬?!俺恰?
“除非什么?”果然,珞璃豁然側頭,手不由握緊。
穆蘭筱道:“除非鬼靈芝!傳言鬼靈芝與邀月草同出一株,毒性相通,卻比邀月草更毒十倍,到如今,也只有鬼靈芝或許還可以克制住我體內(nèi)的肺毒?!?
弟弟臨走之時,曾告訴過她關于大婚那晚發(fā)生的一切,他說他們都錯怪唐小蕓了,她沒有向她爹告密,也沒有想要害穆蘭筱,那碗被她情急之下一手打翻的“毒藥”,原來確實可以克制這種肺毒。
而那號稱“萬毒之首”的鬼靈芝,只有念奴山寨才有!
所以,她這次來山寨,很大一個原因自然是來向這個人求藥的。
男子握緊的手終于松開,片刻后,現(xiàn)出笑容,“我早已說過,姑娘既然來了我們山寨,性命自已無憂?!?
“哦?”她往后微微躺下一點,反而悠然地閉上了眼睛,靠在背墊上,淡淡應一句,似乎已全然不關心自己的死活。
珞璃看了看她,突然嘆氣道:“我以為穆蘭姑娘定是與那些普通女子不同的,卻原來也這樣說話遮遮掩掩,學會了玩弄虛實。”
他揚揚手,繼續(xù)道:“江湖中有誰不知道只有我念奴山寨才有鬼靈芝,姑娘既然開了口,打開天窗直言相對豈不更好?”
穆蘭筱笑道:“珞璃族長果真是個爽快人,小女子自覺慚愧,”她微微點頭,心思被對方猜中,居然不變不驚。“只不過鬼靈芝乃貴寨重寶,我非親非故,想來族長大人必不肯輕易賜藥了……”
珞璃嘴角彎出一個弧度,打量著女子,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