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話無禁忌，你沒放在心上吧。”珞璃淡淡一笑，轉過身去，嘆了口氣。“她從小沒了娘，老族長又因寨子里的事抽不開身，所以一直沒人管她。”

“這樣很好。”緋衣女子咳嗽幾聲，笑容卻恬靜，“小姐其實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珞璃道：“像誰？”

許久，女子嘴角一扯，“哈，不說這些了，我們還是開始談正事吧。”她的手撐了撐褥子，坐正，臉上的慵懶之色漸漸消失，望向男子。

珞璃不解道：“正事？”

穆蘭筱微笑著道：“我是代我弟弟來和族長大人重新訂盟的。”

“哦？”珞璃廣袖一拂，在緋衣女子的對面坐下。“說說看。”

穆蘭筱道：“聽我弟弟說，他曾與珞璃族長達成協議，如果我們順利幫助貴寨掰倒趙唐兩家，奪得天下，那么作為交換，貴寨也當助我們姐弟殺回故國，剿滅亂臣，光復我朝。”

“可事情不是被你們搞砸了么？”珞璃喝了杯茶，有意無意。

“族長當真認為被我們搞砸了？”聽到對方輕蔑的口氣，緋衣女子并不驚訝，“如果這樣，為何不見珞璃族長將派出的十二死士召回，反而是繼續加派了你僅剩的力量，山寨的大護法，族長的師弟葉云？”

“是想畢其功于一役，我猜得應該不錯吧？”緋衣女子側著臉，洞悉對方的心思。

珞璃大笑道：“真不愧為金遲的‘國慶公主’，穆蘭梟有你這樣的姐姐，何愁不能復國？”

他放下茶杯，繼續道：“不錯，大護法葉云三天前已從山寨出發，去往洛陽與唐潛共同商討刺殺趙氏父女之事，趙鐵鶴只手遮天的時代很快將過去，而到時候，唐王府自然也只會剩下一座空府。”

緋衣女子點點頭，算是認可。“族長之豪氣與自信，穆某自當佩服，只不過經過上次的變故，唐潛早已對山寨有所懷疑，只怕十二死士要殺趙氏父女容易，但要繼續對付唐王府，還有些困難。”

珞璃道：“有何困難？”

穆蘭筱輕輕咳嗽幾聲，用手掩了掩嘴角，“念奴山寨的實力本就弱小，如今十二死士又去其二，想必族長大人也不愿與太多勢力為敵，而唐王府柳千葉號稱第一劍客，是敵是友，關系全局，族長想對付唐王府，又不想與柳千葉為敵，此事困難。”

珞璃不禁一怔，他本以為柳千葉這個人，對方是萬萬不愿提及的，因此之前幾次交談他便也有意避開，但沒想到對方居然主動提及，且能談若自如，如局外人一般，一個女人能有如此定力，當屬不易。

只是，他實在很難將眼前的這個女子和唐王府內那個每晚都坐在輪椅上對著男子的房間獨自落淚的女子聯系在一起。

江湖兒女總為情。

她明明也是一個性情之人，也會學古人感嘆“韶華不為少年留”。只不過于她來說，韶華又是什么呢？又如何留給那個少年？就像那個乞丐拒絕她的貂皮毯子一樣，她的韶華也不該為那少年而留。國仇家恨與自血與火中鍛煉出來的雪狼般的性格使她能夠也不得不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

咳，咳。

幾聲輕微的嗽嗽聲扯動男子的神經，將他游離的神思喚回。穆蘭筱的肩膀隨著咳嗽聲不停地起伏，而那聲音在珞璃聽來，就像是死亡的哀歌。

珞璃不禁皺眉，試探著道：“你認為柳千葉有可能和我們合作，倒戈叛府？”

血絲又從緋衣女子的嘴角溢出，她卻看得淡了，不去管它，幽幽道：“于你們自然不會，你們不了解柳千葉，他不為任何人而活……”

珞璃眼神變幻著，“不為任何人？也包括你么？”

穆蘭筱苦笑一聲，卻不正面回答，“如果我沒猜錯，不日后你師弟葉云就會得知我已來山寨的消息，接著，柳千葉也會知道，他就會與你們合作了……”

“你果然是為此事而來。”珞璃的臉色突然一沉，仿佛早已看穿，“原來你來這里，就是想讓柳千葉知道，我們念奴山寨是自己人？”

穆蘭筱搖頭道：“你錯了，我不來這里，他同樣會倒弋。”

頓了頓，等咳嗽停止了，她又接道：“他答應過我的事，他就會做到。”穆蘭筱轉臉看向男子，面有得色：“你信么？”

男子沉默，嘴唇呡成一線，仿佛在思索著什么。女子繼續道：“你們當然不信，所以即使你們很想和柳千葉合作，也不敢全力以赴，必然會留有后手。”

“但我現在信了。”珞璃低低地審視著那一襲緋衣，眼神同樣篤定。

穆蘭筱幽幽道：“你現在當然可以相信了，我已成了你們手里的人質，你還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珞璃負著手，表情肅然，許久道:“我知道你來這里的目的了。”

緋衣女子點頭，“族長當真是明白人，不愧為‘九洲仙人’無稽子的嫡傳大弟子。依我看，尊師的寶號真不該稱作‘無稽子’，而應該稱作‘天機子’才是，否則怎會有如此神機妙算的徒弟？”

“恩師已能勘破生死，了結因果，確可稱得上‘算盡天機’。”珞璃屏氣，每當談起師父，他的臉上總是肅然，一絲不茍。

緋衣女子反而又笑了起來，“既然能勘破生死，那能否煩請尊師算算我這條殘命，究竟還能撐到幾時？”

她話未說完，又大口咳嗽起來，臉上一陣抽搐，越近蒼白。

看著對方漸漸蜷曲成一團，嘴角溢出的血沫濺在靛藍色印花的被角上，珞璃的心幾乎冰涼。女子無聲地掙扎著，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卻聽不到半點呻吟之聲。珞璃深吸一口氣，突然又聯想到了一只倒在昆侖山上冰雪里的雪狼。

他繞在背后的手漸漸握緊，默嘆：“你這條命，只怕我師父也算不出……”

女子微微抬起頭，打趣道：“呵呵，什么‘算盡天機’，原來盡是些‘無稽亂談’罷了，尊師的名諱倒也取得正好。”

她尚自抽搐的臉上現出一抹難看的笑意，只是一開口，氣力又已不足，咳嗽之聲更加細碎成聲。珞璃終究看不下去，走過去，伸出手指搭在女子左肩的肩井大穴，將真氣一道道輸入女子體內。瞬時，暖流順著經脈流遍穆蘭筱全身，驅散寒氣。“你的病……”

“我的病好不了了，”她雖然還在咳嗽，卻搶口回答，然后抬了抬手，想阻止對方，“族長不必費力了，我好不了，但，但也還死不了……”話語夾著嗆聲斷斷續續，語氣卻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