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睜開了他的金色雙眸，那雙眼眸中不帶絲毫感情，如同他手中的君器一般內斂而沉穩。

他深深地呼吸，這是他自上次被六代殺死后第一次在世上呼吸，吞吐間日月黯淡，斗轉星移。

極夜如潮水涌滿人間。

世間的一切都成為了可視的東西，山川，湖海，天空，大地，仿佛呼吸之間就被掌控在手，他能聽見整個世界隨著自己的心臟跳動，一下，又一下，以地為錘，以天為鼓，攝人心魄！

就連眼前的敵人也是如此，那么孱弱無力，自山崖上俯瞰，眾生簡直渺小得讓人生不出想殺死的愿望。

他是世間最大的帝王，同時兼握了妖帝一脈的血統，妖帝一脈的禁術，以及年的心！

這是他千百年來唯一一次成功附身在妖帝人皇身上，只要這一次能逃出生天，那么這個世上就再沒有什么人能阻攔他。

不......為什么要逃，自己是天地之主，萬物皆當俯首稱臣！

“回答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曲兒會獻祭？！”唐多令雙目通紅，刀劍橫陳。

年的嘴角冷冷清清地上揚，他只答應了盡量不殺他們，其實只要不殺那個家伙，他瞥了一眼顧小凡，那個男孩就不會從安睡中醒來，自深淵之下爬出來就是把牙都咬壞了都要殺了自己。

該死，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開始了。

年握了握拳頭，骨骼咔咔發出雷鳴一般的聲響，然后輕輕一躍，山崖轟然崩落，日月失色。

他在空中蓄力，甩手將君器拋出，一落地又瞬間發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追著君器向大軍奔去，速度之快如電如光如神明！

他分明孤身一人，卻氣勢恢宏，如同千軍萬馬！

音爆之聲不絕于耳，所過之處塵土破碎——是真正地化為塵埃，消失殆盡！

這就是妖帝一族的封妖六禁么，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年細細感受著大陣。

君器瞬剎間墜落在人群中，周圍數十人被氣浪轟倒擊飛。

顧小凡蹙眉：“他只是拋下君器......為何就有如此威力？”

“封妖第一禁，感知。”顧山白淡淡看著戰場，“這百萬人被封住了感知，現在如同置身黑暗之中，只能消耗他的氣力，卻攔不住他片刻。”

“怎么可能，騾......年先前在洛陽面對上百知命都夠嗆！”顧小凡連忙改口。

顧山白撇了她一眼，“現在在那具軀殼之中的已經不是那個懦弱無能的男孩了。”

他頓了頓，“而是殺人如飲水的......真正的惡魔之心。”

只是心不一樣......就能強那么多么......

他們的心......到底有什么不一樣呢。

顧小凡想不明白。

“吞天什么時候可以啟動？”他轉頭問人族國師。

“我們只有一次機會。”國師灰發遮面，聲音嘶啞，“軍隊會替我們作這第一道防線，李聽潮是第二道，但他們不可能阻攔得住......唯一的機會在于年掌握不了君器，我會引發吞天與君器的共鳴，但我需要時間！”

“必要時候......”國師頓了頓，“讓她來抵擋。”

顧山白一愣，國師特意傳音給自己，隔絕了專注望著戰場的顧小凡，可是這還有用么？那個怪物的眼神分明寫滿高傲與無敵，真的會在意她么......

但他只能點點頭，這是滅世之戰，無人可明哲保身！

國師掐指開始結印，全然不在意數十里外的大軍正被屠殺。

唐多令左手持刀右手短劍，眼神兇狠地能殺死一匹狼。

他腰間別著曲兒初見時送他的吊墜，是一只木質的雀兒，刻著一生平安的小纂。

吊墜隨他的高速沖擊在腰間飛舞，仿佛云雀喈喈，他在年一米外起手揮刀，甚至沒能看清年的動作，整個人就砰的一下倒飛出去，吊墜在他眼中徐徐墜落，他還看見了年眼中的譏諷，這個家伙......是故意的！

該死......根本看不清！

這個家伙能劈落吊墜......就有機會將我一分為二！

可是他沒有？！

唐多令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該死......有多久自己沒有這么憤怒了？他知道憤怒讓自己無法思考，這么上去必死無疑......可是這一次，像是猴子一棍子把天捅了個窟窿，就是要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顧六道三界眾生，反正我就是要現在捅！

誰攔我......我就砍誰！

唐多令這個念頭只留存了一瞬間，因為他被年擊飛的幾乎同時就返身殺回，短劍直直飛向年的面門，這使他有時間俯身拾起吊墜然后向上拋擲，他一把抓過被年重新擊飛的短劍，然后咬住吊墜又落地！

這些動作一氣呵成仿佛與生俱來！

不愧是妖將后人！

年默然贊嘆，反手揮劍，分明是極為普通的一劍，在唐多令看來卻仿佛是一座青山壓下，青山上的樹被砍成柴，熊熊大火映入眼簾，他用盡全力將速度發揮到極致才堪堪雙手夾住君器！

可這哪里是劍，分明是那座燃燒的大山！

普通人怎么可能夾住一座山？！

唐多令噗地震出一口鮮血，刀劍斷裂，腐朽，仿佛經年。

自己的胸口隱隱作痛，他知道那一劍透過自己的刀劍，還是傷到了自己，自己撐不了多久。

李聽潮朝前按住他的肩，一并按住了他又一次想進攻的心念，唐多令胸前的傷勢略微緩和。

劍山弟子在他身后結陣，萬千柄長劍指天：“青冥浩蕩，燕山落盡萬座！蓬萊夢我，豈容邪魔外道！”

“浮生若夢，若夢非夢，浮生何如？如夢之夢！”

萬千柄利劍聚集而成的劍龍嘶吼著盤旋于云端，熠熠生輝，散發出刺眼的光輝，行云流水般朝年涌去！

盡管不是劍龍的目標，唐多令依舊能感受到它身上刺得自己隱隱作痛的浩然之氣，那是數萬心念無暇的劍山弟子凝結而成的......最強的一劍！

李聽潮縱身而起，踏上劍龍之首！

群龍既有首，便能踏碎南天！

不碎......不歸！

劍山弟子在陣中蹙眉發力支撐著劍龍，李聽潮以手中劍為引，以龍為劍！

同樣是樸實無華的一劍，卻一往無前義無反顧！

如隕星墜落，如真龍臨世！

年咬牙，雙手持劍，他掌握不了君器，可這改變不了君器本身的無堅不摧以及厚重如山！

他妄圖靠一柄劍來抵擋一條龍！

他微微俯身，高高躍起！

他不是要抵擋......他要......屠龍！

一道虛影就這么在半空中與龍相撞！

那道撞擊仿佛開天辟地！

可年并沒有如大多數人渴望地那樣倒飛出去，超高速揮砍下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那條龍卻仿佛與一座大山相撞，微微一滯，便開始節節敗退！

李聽潮怒吼著繼續發力，無數崩壞的碎劍從他臉上劃過，從他身上劃過，鮮血淋漓，血流如注。

空氣中夾雜了刀劍切割血肉的聲音以及刀劍相鳴的雜音，所有人都捂住耳朵，生怕耳膜被震碎！

那個仿佛永遠不會被殺死的家伙從龍首一路砍到龍尾，不知疲倦......如饑似渴！

“嘭！”他重新落到地面上，眼神肅殺，笑容邪異，同樣簌簌流著血，一并落地的是昔日的劍仙，被破碎的刀劍重傷又耗盡了靈力，他現在全身都無法再動彈，只能死死盯著向他步步行來的年。

唐多令依舊咬著吊墜，隨意從地上摸出兩柄斷劍，便又執著地沖過去，可這次年仿佛因為受傷而暴怒，他同樣白駒過隙般沖過唐多令身畔便又向前行去。

唐多令佇立在原地，剛才短暫的交手他擋住了年整整十劍！

可年揮出了三百二十七劍，于是他中了三百一十七劍。

每一劍都如重如星海迅捷如雷霆！

每一劍都深入骨髓！

他沒有去看傷口，只是無力地松開手上的劍，哐鐺一聲掉落在地上。

他死死望著遠處那個廢墟，曲兒的尸體躺在里面。

然后他再也站不住了，直直地倒下去。

“嘭。”

煙塵四起。

曲兒......我不能幫你......報仇了。

要是......你還活著該多好啊......

故事到了最后......你到底有沒有記起我......

他死死咬著吊墜，卻又害怕咬壞。

他痛得流淚。

他從未流過淚。

他能感受到鮮血一點點流出他的身體，匯聚成朵朵玫瑰，匯聚成潺潺溪流，匯聚成浩蕩江海......

他忽然覺得一點也不痛了，如果曲兒能記起他。

他無力地松了嘴，吊墜滑落，他的血緩緩滴落，蓋住了一生平安四個小字。

年依舊步步向前行，踏著人們的血匯成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