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到那里的時候,時值三月,清風徐來。
耳邊傳來年的提醒,你只有六個時辰,六個時辰之后,你便會煙消云散!
邢臺之上的替身在火中已經成為一具焦尸,他大概明白了顧山白的伎倆,而看臺上之人全都在互相警惕,自然不會注意這小小國師。
六代妖帝已經用出封妖六禁,傷口汩汩流血,騾子一身黑袍隱匿在人群中,年重傷將死,二人在劍陣之中被無數長劍貫穿!
年無力地落下來,眼中閃過狐貍一般的幽光,就是這個!
當年與宿主分離的那一剎那,就是他毫無防備的那刻,也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騾子以靈力撥開人群,瞬間飛至年身前一把施展陣法禁錮他的靈魄,“封妖第四禁!”
騾子雙指微合作劍狀一下分開年的靈魄,將一縷注入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身上,女孩微微一顫。
年驚恐地哀嚎,無助地發抖!
他能將自己分離,就可以殺了自己!
騾子冷笑著說你也會害怕嗎,現在我給你個大機遇,就看你能否抓住了。
他發動無距之境,瞬息間悄然無聲便攀上馬車,聽好了,這里面坐的是妖帝,能不能潛入就看你的了。
馬車內的男孩掀開簾幕,微微探出身望著那個小女孩,就是現在!
騾子將年自男孩的頭頂注入,男孩似乎被女孩吸引,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憂傷,黯然搖了搖頭,又合上了簾幕。
騾子嘆了口氣,縱身回到女孩面前,你的父親……或許沒事。
女孩聽聞抬起頭仰著臉,恐懼與悲傷依稀可見。
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騾子伸出手,他突然一愣,原來......原來是這樣,故事的開始不是你遞給我那身黑袍,而是我先伸出了手。
女孩不知道為什么,只是覺得這個一身黑袍連臉都不露的家伙很可靠很值得相信。
于是她仰起帶著淚痕的臉,也伸出手,抓住了騾子的手。
這一刻騾子被黑袍掩蓋的雙目與她相對,突然放松下來說,閉上眼。
女孩就真的閉上了眼。
女孩睜眼的時候眼前是早春的光芒在西去的忘川之上跳躍,像是鍍了一層碎金。
右邊又是大雪在陽光之中起舞,紛飛四散的雪花似柳絮狂舞,悠揚如同夢境。
封山崖。
顧小凡一襲紅衣,小小的臉安適如常,騾子熟練地坐在斷崖處,像是做一件平常的小事,于是顧小凡也緊跟著坐下在他身邊。
時隔那么多年,他竟然又與姑娘坐在了這座崖畔,這是他記憶中最后的平安喜樂。
他一言不發,靜靜看著,感受著。
他看著眼前安詳寧靜的大地上春花漸醒,感受著身側姑娘有些不知所措的呼吸聲,心道原來你也曾是這樣一個會猶豫會害怕的孩子。
誰能想到幾多年后,這里山崩地裂,鮮血倒灌入忘川,整條忘川河連同這里的大地被染紅,更名紅河,以此祭奠那些不知名的被年斬于馬下的英靈。
他閉上眼,等待著天色慢慢變暗,天際的晚霞映襯著紅河白雪。
他突然想起那句詩,今日亂離俱是夢,夕陽唯見水東流。
俱是......夢啊。
他無奈地笑笑:“從今日起你就該長大了,從此以后你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你此生唯一的目的與你的父親相同,那就是殺掉年,還天下太平。”
女孩睜大眼睛,點點頭。
“這是個很無趣的目標,但是這條路上哪怕你孑孓一人,形單影只,也會有人毫無保留地相信你,幫助你,直到他生命的盡頭。”
女孩有些疑惑,但還是點點頭。
然后他起身,伸出手:“必要時候,你還要會這個。”
落日滿春山,他面朝紅河,揮手而下,一把抓空。
那看樣子就僅僅是普通的一抓,像是伸手去抓那遙不可及的夢,或者落日。
可隨著那一下,落日仿佛真的被他抓住,天色瞬間被漆黑籠罩,長夜隨最后一抹晚霞的消逝而降臨,世間再無光明!
“我還有最后一件事要去做。”他掀下黑袍,絕對的黑暗之中,“六年后,替我將這件黑袍在這里交還給一個人。”
“還有……你身體里有一部分年的靈魂,就用它的力量成為年吧,只有成為它……才能找到它。”
女孩沒能看清他的模樣,也沒問自己是否看懂,接下黑袍的那一瞬間,那個人就如同從未來過那樣,忽而飄散如煙。
夜風瞬間填滿了他消失的空洞,卻看不見也感受不到。
除了她耳畔一縷蜷曲的發絲被輕輕吹起。
就好像那人從她身邊飛掠而過,從山崖跌落。
她只知道他最后深深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似乎用盡全力地不舍,卻又孤獨地好像是要詛咒她。
黑袍被緊緊攥在手中,女孩修長筆直的小腿在山崖畔隨風悠悠晃著,她重新抬起頭閉著眼,似乎在望著漸漸漸漸不知深處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