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鹿大笑起來,像是兒時被第一次告知此生無法有所成就的時候那樣。
長明看著整個人沐浴在陣法構(gòu)成的光環(huán)內(nèi)的顧白鹿,耳畔響起的冷笑稚嫩而堅定,區(qū)區(qū)鎖骨而已,它要鎖我的骨,我便把骨頭一塊塊砸碎拆下來,它要鎖我的靈魄,我就把三魂七魄一片片撕裂,它要索我的命,我就把世人的命格都打碎,讓這天無法奴役我,讓這地無法承載我!
他不可置信地瞪著顧白鹿,天際原本云迷霧鎖,現(xiàn)在卻昏天黑地,只有電弧穿梭往來,山崖下原本草木葳蕤,現(xiàn)在也失了光彩,河流一瞬間停滯,甚至隱隱倒退!
“人的執(zhí)念......會有多深?!”顧白鹿目光如炬,全身妖化瞬間完成!
用人族靈力推動妖化?該死,根本靠近不了……這些陣法又是哪里冒出來的?
他......他想做什么?
巨大如鵬翼的妖爪死死扣住鐵索,妖化后的顧白鹿與鎖鏈好似聯(lián)結(jié)天地的巨木,好似不可撼動!
他想把什么......拉下來?!
“你我倥傯十載,抓住了什么?!”哪怕妖化后身形變大,與鎖鏈相比卻依舊渺小不可見,此刻顧白鹿雙目泛出刺目的白光,“這天的盡頭......到底是什么?!”
“是高高在上的神......”
睜開眼閉上眼
夢中再一次遇見
水中她長發(fā)如草肆意生長
身后眾神哀嚎卑賤如狗
心臟漸漸衰竭如同滾雷震耳欲聾
握住懸浮的柴刀
如同墜落在雷電翻滾的云層之上
那里的雪朝天上飄舞
早春的陽光從山谷落石間隙消散
我獨自持刀向眾神咆哮
他們怎敢用看狗的表情看我
“還是低聲下氣的狗?!”
“你還沒記起來么?”
“你為何來此受死?”
“我因何而生?不如人意。我為何將死?不盡人情!”
“我是誰?”
“我是人間......惆悵客。”
說最后一句話時他的聲音反而輕下去了,仿佛在胸中醞釀著云雷:“君為何事……淚縱橫!”
動了!
鎖鏈與長天交匯之處的平靜被打破,巨鏈顫抖著拍打云雷,一時間電閃雷鳴,妖魔橫肆。
“給小爺.......”顧白鹿死咬牙關,“下來!!!”
“呼......嘩啦嘩啦......”
鎖鏈擦過颶風,有萬丈火光驟起,滿目瘡痍。
緊接著萬鈞雷霆順著鐵鎖劈下,顧白鹿全身電弧跳動,火光四起。
他全身血流如柱,卻笑得愈發(fā)猖獗。
“哈哈哈哈哈哈!”
沒有松開手。
長明訝異地后退......這愚蠢的解法就是你的辦法?不......這不可能成功!人力怎么可能對抗天?!
鐵鎖下降的速度卻越來越快,越來越迅捷!
不......不可能!長明甚至屏住了呼吸!
“嘭!”鐵鎖突然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那上面......到底是什么?
“嗚......呼......”四方來風向天穹上方涌去。
不......那不是風!
云朵沉下來,像是鵬鳥的雙翼將飛,以人間為巢,以云為海,盛怒而飛!
“嗚......”像是某種生物的喘息。
被顧白鹿拉下的鎖鏈重新以更快的速度上升,長明望著那云中被鎖鏈層層束縛的生物,淚流滿面,是真的......果然......是真的!
小凡……小凡......
顧白鹿面色蒼白,無力地望著鎖鏈重新向天際竄升,眼里的怒氣卻愈發(fā)厚重。
就在鎖鏈完全回歸原狀的剎那,在它的速度達到最大的一瞬間,顧白鹿雙手反抓住被鎖骨深深插入的琵琶骨。
“嚓!”他從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將天拉下來,而是依靠它的力量......將自己的骨頭拔出來!
鎖鏈隨著云中物飛揚而起,不見蹤影。
妖化因重傷而解除,靈力沖刷過干涸二十載的三十三重天,丹田發(fā)出汩汩的流水聲,初識,感知,不惑,知命……無距!
二十載的修為一朝加身,抑制不住的力量如同痛苦讓人沉迷,可是沒有時間了!
他忍著劇痛望向眼前剛醒悟過來的長明,發(fā)動無距之力,長明向后爆退,沿路不斷砸出陣法,卻仿佛根本不能阻攔他一瞬。
下一刻,他歸于虛無,再出現(xiàn)時一腳將長明踹回山崖中央,煙塵滾滾。
長明捂住胸口,這次......玩大發(fā)了……
顧白鹿沒有時間再等下去,多等一刻他就可能會死,下一招......他就要結(jié)束這一切!
煙塵中長明看著眼前臉龐漸漸明晰的顧白鹿,緩緩閉上眼睛。
小凡......沒機會再見了吧。
也不錯。
是個好結(jié)局呢。
那一刻像是內(nèi)心的蛋殼碎開,咔嚓一聲,轉(zhuǎn)瞬而永恒,一切豁然洞開。
長明睜眼,山崖上一片祥和,似乎什么都沒發(fā)生。
顧白鹿呢?
那柄紅紙傘依舊停在不遠處。
邊上是一把寬大且破損嚴重的青銅劍鞘。
仿佛在提醒著他這不是一場夢。
他從地上爬起來:“你去哪了?!”
“不是要殺了我救你的師妹嗎!”
“你不是要把天給捅破的嗎?!”
卻不再有回音,長明卻哭起來,殺了我啊!
你是我的夢嗎?抑或我是你的夢?
白鹿青崖,難道就真的只是一個幻夢?
自己孑然數(shù)載,難到真的只有自己是形單影只?
他沉默……然后重新披上黑袍,喃喃自語,我孤身走過多少年,凄風苦雨,悲歡離合。
他握緊的雙拳有些顫抖,那只惡鬼時隔數(shù)載,重新爬進他的心臟!
去做那件你應該要做的事情,去做那件你早就渴望做的事情,去做回......你自己!
顧白鹿......再也不存在!
現(xiàn)在他與長明重合,眼神兇惡地要把整個世界埋葬!
“終于,要開始了。”長明黑袍一揮,消散在夜色中。
山崖畔,只有那柄紅傘靜默。
黑芒亮起,顏青涯同時睜開眼,“師兄!”
來人沒有回答,抓起她便又一晃身,二人又消失在地牢中。
時隔多少年,我終于重新回到這里,這一次......我會醒來!
二人站在封山崖畔,向下望去是浩浩蕩蕩的億萬大軍,似乎在等待一場大戲的開幕。
顏青涯面露難色:“師兄......這是?”
黑袍下的少年突然笑起來,顯得猙獰可怖。
“天問,三!”山崖畔又響起那個聲音,那個多年以前稚嫩現(xiàn)在卻瘋狂的聲音,“回來吧!回來!”
天際云雷相合,到處是雷鳴電閃,交織纏綿著自天邊劈來,似乎要將天地都撕裂!
顏青涯耳畔雷鳴不斷,她突然想起李聽潮的話,你的師兄,真的沒有隱瞞嗎?
天雷經(jīng)行而過之處,萬般皆當成為灰燼!
電蛇次啦次啦從天邊出現(xiàn),少年將顏青涯向前一推,瞬剎間劈在她身上,她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耳畔響起他的聲音,你......回來啦?
你終于還是回來了,對嗎?
你是......誰?
這又是夢嗎,師兄呢?
師兄呢?
師兄是騾子?
騾子是誰?
我......又是誰?
你......你是......
你是......年!
你是年!
是世上......最大的怪物啊!
“開始了。”一個男子的聲音在山下響起。
“嗯。”另一個年輕的少年回應道,“動身吧,顧大人。”
“多少年了。”顧山白笑起來,“終于要結(jié)束了。”
老瞎子停下手中的二胡,朝菜農(nóng)點點頭,二人消失。
地上的破碗隱隱顫抖。
我在夢中多少年。
顏青涯的聲音有些落寞,有些空靈,有些困惑。
像是剛從地獄回到人間的惡鬼,臉上露出了追憶的神色。
少年緊緊抓著她的手,好像在害怕什么。
黑袍下的面容憔悴,卻看不真切,不知是悲傷還是快樂。
顏青涯突然想起來了什么,轉(zhuǎn)過身看著師兄的臉,卻不知為何什么都看不見,她輕啟薄唇:“師兄......”
“別怕。”他回應道,“沒事,師兄在。”
“很快......很快就好了。”
“嗯。”顏青涯閉上眼。
很快......師兄說很快,那......一定是真的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