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面點鋪,愁云滿腹的我失神地走了一小段路,也不知是走向哪里,如果愁緒能夠果腹,現(xiàn)在我一定是要撐得打嗝兒了。但是事實卻是我的肚子在打鼓,一個勁兒地響個不停?;剡^神來一看,自己還是正朝著東面走去,看來心里已是敲定了去東府的念頭,也對,除了東府我又能去哪呢?說是入了江湖,卻沒依沒靠,不知何處落腳,是不是每個江湖人都是這樣漂泊無依,走到哪就是哪呢?
心中還在轉(zhuǎn)著這些雜思煩緒,卻被人攔住了去路。一看來人,不正是剛剛那出言不遜的小乞嗎?這次還不止他一人,除了他還有五人,皆是一般裝束,破爛衣衫,蓬頭垢面,除開一個身形略高些的,其他盡是十二三歲一般年齡,還未等我開口,小乞那討人厭的聲音就已響起:“小雜種夠囂張,還敢在這里大搖大擺地晃蕩,料定你這個瘸子也走不了多遠(yuǎn),我倒要看看你等會兒怎么跟我哭著跪著求饒!”我沒想到這小乞理虧訛人還敢叫人來,看來還是我太天真以為人人都有羞恥愧疚之心,但轉(zhuǎn)念一想若是未曾受傷面對幾個乞兒應(yīng)該不算什么,但現(xiàn)在腿腳不便他們五六人要是齊上還真有點情況難料。嘴上自然是不愿露短:“你說什么?剛剛就留手放你走,你還嘴上這么不干凈!”說著我還舉起了右拳擺了擺壯下聲勢。
小乞先是臉色變了一下,然后馬上回復(fù)那囂張模樣,腳上卻退了兩步靠向他的同伴,抬手指著我:“大哥,就是他,剛剛踢了我的碗不肯賠錢,看他衣服穿得挺好,是不是得讓他見點紅?讓他賠點?”這時那個身形略高,除了鼻梁高些,樣貌卻是普普通通,五官還有些不協(xié)調(diào)的乞兒頭頭,應(yīng)該是跟我年紀(jì)相仿,啪地一手打在指著我那小乞手上,那小乞齜牙咧嘴閃一邊去了?!岸?,老子做事要你教?真他娘的不長進(jìn)!嘿,死瘸子,欺負(fù)乞丐當(dāng)乞丐好惹是不?你今天要不兒賠錢,要不兒就吃我們一頓揍,然后也拿個碗天天討錢上交,瘸了正好還能多討點!你們說是不?哈哈哈!”周圍幾個小乞也是一陣嗤笑。
此時我已是眉頭皺起,怒意陣陣,咬著牙大聲回應(yīng):“別瘸子長瘸子短的,我就算是個殘廢走不動道也不會像你們一樣沒骨氣地要飯討錢!你們這群爛泥巴一樣的小屁孩,有手有腳不思進(jìn)取,天天想著訛人,我·······”一時間我竟有些語塞,突然發(fā)現(xiàn)我真的是不僅經(jīng)驗淺,連罵人的話也是兩三句半說不全,真是氣人,太氣人了!這時那乞兒頭手勢一比打住了小乞們的嘲笑,一臉正色跟我說:“我們幾個也不是什么文化人,就是幾個小叫花子,死瘸子你也別在這講什么大道理,敢不敢跟我們進(jìn)巷子里比劃比劃,誰贏了誰是爺!”
我一時熱血意氣,幾個無賴小乞算什么,想都沒想就回應(yīng):“有什么不敢的,進(jìn)就進(jìn)!”結(jié)果是一開始跟我起沖突那小乞和兩人領(lǐng)路在前,我夾在當(dāng)中,那乞兒頭和其余兩人在我身后,一路進(jìn)了稍偏少人的一個長巷,巷尾是面土墻,巷首巷尾大步走完至少也需二十余步。我萬萬沒有料到的是,一只腳踏進(jìn)了巷子,另一只腳還沒跟進(jìn)來,剛一眼掃清巷子狀況的我就著了道,身后一聲輕喝,耳中剛聞破風(fēng)聲,我左踝就撕心的一痛,身形一個不穩(wěn)斜跌在地,回眸一望正是那乞兒頭不知哪抽出一根手臂粗的短木棍,偷襲一棍連帶我的“拐杖”,一記重手,杖斷腳傷。
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那乞兒頭一邊喊著一邊第二棍就當(dāng)頭劈下:“跟爺爺我裝!讓你裝!”我顧不上左腳吃痛,左手撇開斷杖就是運勁用左臂一格護(hù)住腦袋,“咔嚓”一聲脆響,那粗壯木棍就斷裂開來,還有幾點木屑飛濺,左臂隱隱作痛,這兩日本就內(nèi)力告竭的我又能提起多少來護(hù)身呢?能格斷這木棍已是僥幸,更多還是靠皮肉硬接的。乞兒頭這時也有些火大,把斷棍一扔:“還愣著干嘛!揍他?。 贝藭r我右邊那三位小乞也袖子一捋圍過來。最先出手的正是那惹出此事的小乞,臉上得意洋洋,出腳卻有力迅猛直奔我右首額頭而來。
就算沒打過幾次架,我也知道自己又不是什么神功蓋世的高手,坐著迎敵是不可能的,繼續(xù)靠墻邊拄著只有被亂拳亂腳打死的份兒,心中膽氣一起,右掌奮力一撐,弓身彈起,使了招莫嘆前輩傳的“掀簾入帳”,只不過這招本來是以掌格腕,此時卻是用來格這小乞的黑腳了,左掌側(cè)格上右踝,卻是一記變招反扣腳踝,借勢抓緊一拉,他要穩(wěn)住身形,我接此力已整個身子都帶起來,右腳撐地站穩(wěn),身子已整個挺進(jìn)他身前胸腑,此時按照拳勢應(yīng)是一招擊他要害,然后退開,但是我已是怒氣上涌,想到此事皆因他所起,于是右手虎口一扣,卻扣緊了他的咽喉,身子一撲,直接將他重重?fù)涞乖诘亍?
他被撲倒喘不過氣,立刻想兩手并用來掰開我的右手,我直接抽回手來,右手成拳,一個拳背扇在他的右臉頰,毫不留手,一道血線就濺射在地,似乎還帶出兩顆牙齒。這一下?lián)鋼舴噶藢炒蠹桑荫R上吃了苦果,那在旁的兩小乞已一人一邊將我拖拽而起,一時掙脫不開,迎接我的就是雨點般的拳腳,后背,腹部,胸口,面門處處受拳,本就肚餓的我更是在這亂拳之下幾乎要吐酸水,膝窩,臀部,后腰,處處挨腳,讓我根本無處借力還擊。此時剛剛受我重?fù)舻男∑蛟缫雅榔穑凵裨苟?,一句“干你娘的小雜種!”就起腳直沖我下陰踹來,我在亂擊之下忽然意識到這腳萬萬不可硬受,努力掙扎扭了扭身子,總算是偏移了這腳的落點,但還是一記重踹傷到了我左腿大腿內(nèi)側(cè),看來這條左腿是真的從上到下要殘很長時間了。
一直忍痛不哼不叫吃了這么多下之后,又接了這記重腳,總算是出現(xiàn)了點變故,巷首傳來一個老叟之聲叫喚:“你們這群殺千刀的小乞又在這欺負(fù)人!趕緊收手啊,不然我報官喊人來抓你們!”擒著我的一個小乞喊話回應(yīng):“老孫頭!這兒沒你的事,別多管閑事!趕緊滾遠(yuǎn)點!”那老叟聽這話卻來氣,聲音帶了點火氣:“哦嗬!這么沒大沒小的,真是太沒規(guī)矩了,看我不收拾你們?!闭f著就聽見巷首就傳來急促地腳步聲,乞兒頭趕緊有點慌張說:“把人放下,快走了!”剛剛踹了一腳我那小乞估計還沒出夠氣,非常不甘心:“老大,就這么走了?錢不要了?他還打掉我兩顆牙呢!”那乞兒頭很是氣憤:“我能咋辦!那老孫頭兒子是六里集的監(jiān)市,打他又不能打,惹了他告給他兒子,我們還想不想在這討錢了?你兩顆牙重要還是弟兄們吃飯重要?走!”
六個小乞說走就走,我也虛弱地被放跌在地上,幾人腳步聲漸遠(yuǎn),爬靠墻邊半撐起身子來,眼前卻是一個須發(fā)皆白面目有些嚴(yán)肅正經(jīng)的老人,一只手上還拿著個扁擔(dān),看來剛剛就是他拿著扁擔(dān)沖進(jìn)來嚇走小乞的?!靶』镒樱ち瞬簧僮岚?,這些小乞就是兇惡得緊,大了肯定也好不了,偏偏還都年紀(jì)小,沒犯什么大事,府衙差役也不好管。他們特喜歡欺負(fù)外鄉(xiāng)人,你可是真不走運啊,惹上他們?!?
我此時右眼曾吃了一拳有些腫脹,努力睜了睜表現(xiàn)得正經(jīng)尊重一些,雙手抱拳見了個禮,“是孫老吧?謝謝您了,也是他們故意找茬我氣不過才跟他們杠上的,我也是大意天真了些,多謝您相救了,不然我還不知道要被揍成什么樣?!闭f完我就匍身想去找我的那根斷杖,結(jié)果老人把扁擔(dān)往我手中一塞:“小伙子腿腳不便吧,看你半天沒起身一只腳耷拉著,就拿我這扁擔(dān)撐著點走吧,比樹枝結(jié)實些,正好我這根用了好幾年舊了,趕明兒我讓兒子新買一根給我。”
剛剛經(jīng)歷這一頓無妄之災(zāi)的我心里郁悶得緊,被這位老人一搭救,還相贈一根扁擔(dān),實在是百感交集,鼻尖一酸幾欲落淚,只好再扁擔(dān)靠在墻邊一拱手,想說點感謝的話卻一句也吐不出來。“行了,小伙子,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出門在外挺不容易的,這沒什么的,等會兒趕緊走別在這六里集呆了,不然他們還會找機會找你麻煩的,他們可不止有五六個人?!?
說完這話,老人也就走了,我看著巷首那矮小還有些佝僂的背影,心中卻是覺得這身形高大至極,最終,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了半天的那滴淚還是落了下來,打在我的右手手背上,很燙,燙得像火星濺在上面。我抬手至唇邊,舌頭一舐,咸味很淡,更多的是苦味,有點澀。一回味,還有點酸······這酸味不知是腹中涌出的酸水,還是我心頭泛起,流至雙目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