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真是心中又慌亂,又氣悶,左足還不時隱隱作痛,城外三里野林,愣是讓我近乎爬到了寅末卯初,其中過程難以詳述,也沒什么好細說,因為實在沒有什么多余的念頭,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趕快到達那里,忍著痛,盼著卓春泥已然脫身在那等著我,或是能在半道遇上他,攙我一把,然而苦苦堅持到了野林卻是空無一人,都無需遍尋便知卓春泥確實還沒有來,因為這片野林實在是太小,除了那個略高些的土丘有棵還算粗壯茂密,冬日仍葉青不枯的老樹外,丘下是一片細細疏疏的果樹林,試問這常年低溫的北雪郡如何能有果?這片林子怕是哪戶農人一時興起的失敗試驗之物。
能知道時辰是因為在我穿過這片樹林,爬上土丘,來到那棵老樹之下半倚著休息,同時運功回復內力,估摸著一個時辰天就擦亮了,那我定是卯初左右到的此地。幸而北雪郡因為氣候特殊并無卯時晨起之人,北府的天亮似乎也比西府晚些,否則一路失態行來,定會惹人生疑,趁著四下無人,即使是腳上不便,我也拿出包袱中衣物換了行頭,否則若是遇上什么人見我一身夜行衣帶傷,是跑也不便,解釋也解釋不清,那就不妙了。
行功幾遍后,已是再難有所充盈,經脈也有所凝滯,需靜待下次緩和后再行功。此時內力還未盡復,實際上因為受了傷無法運行周天完全,只回復了可憐的一點點。受了傷身子有些虛火燥熱,很是口渴,挪了挪身子躲向別人不容易看到的一邊,緊張的神經卻是一下子松弛疲怠,不由地慢慢睡去。
等恍惚間再次醒來,第一感覺是唇熱口干,再看天色,今日已未飄雪,也未見積重陰云,反而是已經放晴,日已略斜,此時定已過了午時,想起卓春泥留書“次日午時”,我們出發去段府之時好像已過子時,但是他留書肯定是之前寫好,那他到底說的“次日”是今日還是明日呢?是不是還應該在這里等他一天?我才發現又遺漏了一個重要的問題,若是沒有受傷,那情況還好些,現在沒水沒食,行動不便,卻成了個大問題。不由懊惱至極,自己真是經驗太淺太淺,武功太弱太弱。但卓春泥是一定要等的,我已經把他當作了交心的朋友,他現在吉兇未卜,我餓著肚子等他一天又何妨,即便是沒有受傷,我也應該等下去,因為陡然間離了經驗老道的他,我一個人實在是有些不知所措,心里難安。
實在是渴得難受,就扯了幾片陰涼處的草葉,還有幾滴化了未干的雪水附在上面,一并塞進嘴里嚼了嚼。到了將近天黑時分,餓得慌的我嚼草葉不經意間也咽下了幾片。白天時不遠處的鄉間小道還是有幾個過路人,我躲得挺好也沒讓人看見,到了晚上這里真是僻靜得可怕,我實在有些擔心明天要是再等不到卓春泥,估計我還是只能堅強地選擇獨自上路了。我得早作打算,低效率地行功幾遍之后,想起之前護鏢遇伏時,卓春泥幫我推宮療傷,我不知其法,但料想內力應該卻有療傷之效,于是直起身子,右掌湊上左踝,輕輕靠握,丹田鼓蕩,緩緩輸出一絲內力從右掌輕吐而出。左踝一開始有些刺痛,慢慢就是溫熱之感,疼痛大減,右掌再輕揉慢搓,撫遍整個傷處,直至內力傾耗殆盡,方才移開。
左踝頓時感覺舒泰至極,像是不曾受傷,我心中大喜,立馬起身移步,孰知腳剛剛一踏實地面走了一步,左踝又開始鉆心的疼起來,我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不解只是一瞬恍然明了,內力不過是舒血活絡之效而已,附著于上時可以暫緩疼痛,離了內力又會回復如常,只有長期運功療養配合身體自愈才能快速恢復。否則天下習武之人何其之多,豈不是個個都是醫中圣手?那還要郎中做什么,可笑可笑,我竟然天真以為這一摸一揉就能痊愈。
想通了這點心也稍寬了些,起碼配合能力傷能早一點好,不然此去東府路途不短,拖著傷體不知有多麻煩,多耽誤工夫。寬了心,又肚餓,只能繼續睡覺養傷了。于是我又在樹下寒風中抱著包袱過了一夜。
次日午時,餓得有些頭昏眼花的我確實是沒有看到卓春泥的身影,心中那一點期望也是落了空,但掃除了這個念想,心頭仿佛變得硬實了些,我想這說不清的感覺可能就是爺爺們老是掛在嘴邊的教誨,所謂堅強吧。背上包袱,覓了根我晨間就已經盯上的斷樹枝,左踝經過昨日用內力療傷,加上休息了一夜好像真有些好轉,已經不那么疼了,拄著樹枝,腳也能勉力點下地,一瘸一拐的總算是不用爬著走或者跳著走了。
北府多盜匪,各類豪強大幫都在此盤踞,更衍生了十大勢力中的“雪鹿”、“黑蛾”,加上山林雪原多兇狠猛獸,所以北府并非處處可以建村,也不能隨意建有市鎮,一般都是靠近城池駐軍或是兵營哨站之地才有居民。北雪郡城城東六里之外就有一市集所在,附近亦有不少村落,郡城守軍若遇急到達此地最快不到兩個時辰,也算是城外一處家境稍貧苦些,不能住進城里的人民安居樂業之所。
此時我正是行路到了這“六里集”,雖是一小小市集,但北府正如我們初到郡城所嘆一般,是個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才能好好生活下去的地方,所以市集人并不少,已是午后日頭正旺之時,小販行人,周遭村民,竟顯得市集有些擁擠。行走不便,又饑又餓的我十分虛弱,自然不會走道中去跟人擠,走在偏處又避讓攤販的我,晃神間竟踢到一路邊小乞的破碗,“叮啷”一聲響,緊接著就是尖聲尖氣的怪吼“干什么呢你!閑著沒事踢人吃飯的家伙!”我剛準備開口道歉躬身撿起那已經離了一兩步遠的破碗,沒想到這小乞手腳挺快搶身撿起,然后半叉著腰一手執著碗就幾乎頂在我鼻尖前,語氣蠻橫:“你看,都被你踢破了,這是我吃飯的家伙,看你這身衣服挺值錢的,你是不是得賠我點?”
我一時語塞,這小乞怎么如此不講理,忙開口應道:“你這碗本來就是破的,哪有乞丐拿好碗要飯的,又不是我踢破的,你怎么能跟我要錢呢!”小乞把臟兮兮披散的頭發一捋,卻是個面目不討喜的,十二三歲的小孩,卻是絲毫不怯破口大罵:“你這種有點臭錢狗眼看人的家伙,誰規定的乞丐只能用破碗,這是老子傳家的寶貝,你今天不給你爺爺我賠錢,老子要你頭上開花!”我本來就心情不是很好,聽得這小乞出言不遜,劈手一切格開他手臂揪住他衣領就是一推,小乞哎呀一聲摔倒在地,“你不要糾纏不清,我是看你說話難聽才教訓你的,我不會賠錢的,你走吧?!毙∑蛞粋€骨碌翻起身,啐地吐了我一口,我拄著拐哪有法子避,衣袖一擋還是無可避免地沾了這口濃痰。移開衣袖,卻看那面目含憤可憎的小乞撂下惡狠狠的一句話:“你這雜種等著,老子要你好看!”
我心里不以為然,并不覺得這小乞能把我怎么樣,只是被濺了口痰實在是很煞心情,可惜又沒有隨身帶帕的習慣,只好暫先不管,先解決腹中饑餓再說。來的路上已經打定主意,卓春泥留我一個百寶匣但并沒有傳我開啟之法,我之前一路跟著鏢隊,所需所用都有人供給,所以身上也沒有銀子,懷揣大把銀票卻不可用,實在無奈,小金龍又是珍貴之物,不容有失,思來想去卓春泥的衣物里有塊琳瑯環珮,看來只能先典當了它,不然如何到得了東府,將來見了卓春泥再持當票約他贖回來吧。
結果找了幾個行人攤販一打聽,又傻了眼,這里只是一個小小市集,沒有典當行,錢莊也沒有,連首飾鋪也沒有,有個大爺跟我說,北府民風彪悍,與天斗與獸斗,還要防著匪,除了那些城中顯貴,誰有閑錢和心思去擺弄那些呢?剛從一家面點鋪出來的我十分沮喪,人家拿不準這環珮價值幾何不敢收,好言好語勸我出來說收了給我補錢也不好補。其實我真想跟他說你能換多少包子饅頭給我你給我就行了,我不要多余的錢,實在是餓得緊,但還是抹不開這個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