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一株又一株的草藥被裝進藥簍,柳曉風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她身上的傷越來越多,有幾次甚至還威脅到生命,而他只能無止境地默默提供傷藥。
不,他不能再讓她繼續下去了。一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了,不管她是否還堅持獨自背負傷悲,他都要帶她回竹屋。
背起藥簍欲回山洞,突然一聲鷹叫劃破長空,一只老鷹以極快的速度向他飛來,眨眼間已停駐在他的肩頭。
微皺眉頭,他抬起胳臂,老鷹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從他的肩上跳至臂上。
“白鷹,你不是跟著師父嗎?”這只鷹是他所飼,極通靈性,當日告別師父時他讓白鷹替他看著師父的,如今怎會獨自跑來。
白鷹啄啄翅膀,撲騰了幾下,露出藏于翅膀下的小竹筒。
“師父有事找我?”取下竹筒,不意外發現里面的牛皮紙。
果然,他就知道師父不會讓他過好日子的。江湖上出現的無塵和尚關他老人家什么事,亦正亦邪又怎么樣,他老人家沒事去趟什么渾水?現在終于出事了吧,還要靠白鷹來通知他去搭救。
“不是讓你盯著師父嗎,怎么又讓他闖禍了?”忍不住責怪白鷹,卻見它早已將頭藏進了翅膀下,讓他哭笑不得。
唉,師父那邊不能不理,可是月兒這邊他又放心不下,該怎么辦呢?
“白鷹,你說我該怎么辦呢?”輕撫著白鷹的羽毛詢問,可惜得不到回應。
是夜,柳曉風叩響一年來不曾叩過的門扉。
夏璇月放下手里的針線,疑惑地看向傳來聲響的木門,這么晚了會是誰來找她呢?遲疑著前去打開了門。
“柳大哥?”錯愕地看著立于門口的男子,很多事突然就有了答案。
“月兒,別來無恙。”他笑著,與肩上的白鷹一起繞過她走進屋里,悠然自得地在桌邊坐下。
知道他無意避嫌,她也不作阻撓,掩上大門便直接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
“怎么,月兒不歡迎我嗎?”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歡喜的意思。
“柳大哥說笑了。”斟了杯茶置于他的面前,又瞥了一眼落于桌上的老鷹,她才淡淡的開口,“只是平日里不見柳大哥現身,今夜突然出現難免會驚訝。”
“哈哈哈……”他的月兒果然聰慧過人,“什么時候發現的?”
輕啜口水,她笑得從容:“柳大哥說呢?”
原本她也只是懷疑,但是剛才看見他,所有的疑惑也就解開了。村民或許熱情,卻不知道她何時缺水缺柴,更不會知道她何時受傷并及時送來傷藥。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雖在半夢半醒之間游走,卻不會天真的以為夜夜守護在床邊的人是幻覺使然。更何況,來人身上的藥草味,她并不陌生。
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她才會安心的在此住下。
柳曉風定定的看著眼前的人兒,這一年她的武功確實精進不少,可也更加的不要命。想到這里,臉上笑意不再,他不在身邊看著,她可以照顧好自己嗎?
將帶來的傷藥逐一擺放在桌上,他故作輕松地說道:“我會離開這里一段時間,這些你留在身邊。”
“柳大哥要去哪里?”乍聞他要離開的消息,她的心里多了一絲慌亂。
沒有回答她,柳曉風撫摸著白鷹兀自說道:“它叫白鷹,是我一手養大的,有事就讓它來找我。”
白鷹緊盯著她,拍打著翅膀,似在向她問好。
學著他的樣子,她也伸手試探地撫摸著白鷹的羽毛,沒想到白鷹卻突然撲騰著翅膀飛到了她的面前,嚇得她驚呼一聲。
“呵呵,看來它很喜歡你。”這樣,他也就放心了。
“柳大哥,其實你不需要為我做這么多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想了想,他從懷里取出當日她留給自己的荷包,“我用你留下的兩顆夜明珠做了一個印章,兩只指環和幾只簪子,你不介意吧。”
夏璇月困惑地看著他手里的荷包:“那是答謝柳大哥救命之恩的。”
“未婚夫妻之間需要這么客氣嗎?”他嬉笑,從荷包里取出一只指環套在左手食指上,“那,用這個做定情信物就好看多了。”
“柳大哥,這不是……”
“不是什么?”他打斷她的解釋,“把手伸過來。”
夏璇月緊抿著唇,不知該怎么跟他說。
見她未有動作,柳曉風直接拉起她的手,將另一只指環套進她的手指,緊緊握著:“月兒,我不會去問你不想說的事,只是希望在你受傷的時候,感到累的時候,可以讓我陪在你身邊。等我回來,好不好?”
他現在是在跟她表白嗎?忘記了抽回手,忘記了思考,她只是傻傻地看著他,做不出任何反應。
還是不能接受他嗎?垂下頭,他閉了閉眼,放開了她的手。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他強裝笑臉,“那幾只簪子很適合你,別總是隨意拿根竹枝來充數。至于印章,我就留著了。還有,懲奸除惡也別拿自己的命去拼,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她只是靜靜地聽著,似有什么堵在胸口,讓她很不舒服。
“不早了,你休息吧。我走了。”怕自己承受不住她的淡漠,他站起身,只想盡快離開她的身邊。
“柳大哥。”見他要走,她急忙站了起來,“你,何時回來?”
背對著她的身影明顯顫了顫,半響他才回了兩個字“等我”,然后再不見蹤影。
怔怔的看著手上的指環,似乎有什么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細心地將肉切成一小粒一小粒的放在白鷹的面前,自他走后這只鷹就一直跟著她,讓她有種被監視的感覺。
“白鷹啊白鷹,你乖乖吃肉,我有事要辦,你不要跟著我好不好?”不知道該怎么跟白鷹溝通,她只能像對小孩子一樣哄著它。
鷹眼炯炯盯著她,好一會兒才低下頭啄食肉粒,待到一粒不剩時,它突然撲騰著翅膀,向窗外飛去。
驚喜地奔至窗前,她看見白鷹在木屋的上空盤旋了幾圈,然后似箭一般飛進了深山。
原來,白鷹真的明白她的意思。
寂靜的夜里,紫陽城里只留下更夫打更的聲音,一抹纖細的黑影如貓兒般靈活的穿梭在城里的各個角落,很快閃進了今晚的目標——城中首富錢府。
在瓦上輕快的移動,黑影終于在正房上方的一處停下,半跪著掀開瓦片,這間果然是主人房,錢大富必在里面。
冷哼一聲,黑影站起身來,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此人正是夏璇月。
那日白鷹飛走之后,她便與村長告假了。先前有聽說過紫陽城里的錢大富乃城中首富,只可惜為人視財如命,除了壓榨窮人還是壓榨窮人,惹得當地百姓叫苦連天。
她特意觀察了一天,錢大富果然如傳聞中的為富不仁。
不再遲疑,她翻身躍下,迅速進入屋內,往拔步床的方向靠近。抽出掛在腰間的匕首,她以左手撩起床簾……
“別動!”眼前一花,手中的匕首已被奪。
頸間傳來的冰涼感讓她意識到自己大意了。順著架在頸上的長劍望去,入眼的男人與白日所見的錢大富絕非同一人。
“錢大富?”她出聲,總要弄個明白。
“哈哈哈……”屋外響起得意的笑聲,“沈護院,還不把她帶出來?”
“走!”
長劍更逼近,夏璇月跟著對方一步一步退到屋外。
“錢大富?”瞪著被家丁護在后方的錦服中年男子,她心里明白了大概。
“大名鼎鼎的佛心殘月也不過如此嘛,我還以為有多了不起。”錢大富嗤笑。
“對付你綽綽有余。”
“你……”錢大富惱羞成怒,“沈護院還不動手,給我殺了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風馳電摯之間,夏璇月揚手甩出袖中的暗器,銀針飛出。趁其躲避銀針之際,她順利點了沈護院的麻穴,奪回自己的匕首。
“快,捉住她。”見她擺脫控制,錢大富驚慌不已,“別讓她跑了,捉住她重重有賞,殺了她賞銀萬兩。”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錢大富應允的賞銀令眾多手下都動了心,全向夏璇月撲來。
不欲傷及無辜,她只守不攻,不料卻遭了有心人的暗算。
漸漸地,身上的傷多了起來,她感到力不從心,步伐開始凌亂,氣息也不再穩定,是剛才那向她撒來的粉末。
腿一軟,她險些跌倒。
“哈哈哈,束手就擒吧。”見她已經吃不消,錢大富才敢走出家丁的保護,“你已經中了嗜血散,逃不掉的,哈哈哈。”
狠狠地瞪著錢大富,她冷笑:“你真這么覺得嗎?”
手一揮,匕首飛出,直直插入錢大富的心臟。
一切就發生在眨眼之間,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錢大富已睜著難以置信的雙目直挺挺的向后倒下。
“老爺死了……老爺死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余下的家丁一片混亂。
嘔出一口黑血,視線變得模糊,她強提一口真氣躍上屋檐,轉眼間消失在這濃濃黑夜之中。
氣息越來越紊亂,她知道自己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撐著跑進這片山頭,她終于不支跌倒在山道上,眼前浮現柳曉風溫暖的笑容。吃力地抬起右手撫向胸口,嘴角微微揚起,他送的指環還在。
一片黑暗襲來,在失去意識之前她仿佛聽見了一聲鷹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