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柳絮硬拖來湊熱鬧的蘇改弦靜靜點頭:“沒錯,這一局到這一步已然無解。”
雪魂聞言扭頭,看向楚羲和,卻見她的目光落在臺上。
舞臺之上,已經有人擺上桌椅,想來是同樣的棋局。一身白衣鳳千尋走至桌前,撩衣坐下,淡漠的聲音直直飄下臺:“在下不才,乃是此次的弈局之人,請指教。”
秋悟非長嘆:“竟然真的是鳳千尋!”
柳絮好奇道:“鳳千尋又如何?”
“能贏過兵甲世家老當家的人,鳳千尋算是第一人了。”秋悟非淡淡道,轉向楚羲和,“美人,這一場,就算你棄權也不會有人笑你的。”
“開弓沒有回頭箭,戰局已開,如今棄權滿盤皆輸。”楚羲和淺淺一笑,微微瞇起眼睛——死局么?未必!
她揮了揮手,一臉認真道:“如果我贏了這局,晚上便烤肉吃好不好?”
“好!”柳絮眉開眼笑,拍手道,“阿楚加油!”
楚羲和靜靜轉身,走回臺上去——白衣的男子手中捏著一枚黑子,看著她一步步走來,身上的紅衣仿佛是一團火,溫吞地燃燒著。
而她的人,卻冷靜如同冰雪。
冷火。
他的腦中猛地蹦出這個詞,紅衣的少女卻已經走到了眼前,一手負在身后,另一只手虛劃了一道弧:“鳳公子,請了。”
撩衣坐下的同時,她伸手取了一粒白子,眼光微微一掃,淡淡一笑,落子。
一旁候著的人,在桌上瞥了一眼,照樣擺在大棋盤上相同的位置。
鳳千尋抬起眼睛,看著紅衣少女略顯蒼白的臉,淡漠的眼中露出一絲驚詫——這一子固然是打破了死局,但是自身也十分危殆。
楚羲和笑了笑:“鳳公子似乎很驚訝?”
鳳千尋嘆了口氣:“棋局如戰場,若是臨陣,郡主是打算放棄這一子么?”
“所謂破局,自是先破,而后才有局。”楚羲和淡淡應道,“輪到公子了。”
鳳千尋收回目光,略作沉思,落下一子。
楚羲和心口隱隱痛著,頭腦反而轉的更快——時間拖得越久,對于身體的負荷愈大,敗陣的可能性自然也越大。
主意既定,落子卻更加肆無忌憚——棋局如戰場,白骨累累鑄就如畫江山,放得下,贏面才大。
鳳千尋一貫小心謹慎,見一謀百,而楚羲和棋路則十分多變,且多有無賴之招,好好的棋局時時被打散。
下棋之事,若非是內行,根本就看不出什么。然而,認真看明白的人,心思則各有不同。
這一局下了并不算久,據雪魂時候說,也就那么一兩個時辰。
最后,楚羲和將一子尖刀一般劃開了戰局,直直逼近鳳千尋的本營:“不好意思,鳳公子,來年再見吧。”
鳳千尋微微一凜,凝目望去,頓時皺起了眉頭:“同歸于盡么?”
楚羲和淡淡一笑:“我方失大將,君方失主帥,兩下相較,戰局已定。”
鳳千尋沉默半晌,才慢慢道:“這一局,你勝!”
竟然贏了么?
雪魂站在人群中,看著紅衣的少女緩緩站起身,隱約是笑了一下,而后向著對面白衣的男子默默點頭致意,轉身下了臺。
他看著她一步步走進,想著小的時候,也曾經十分親近。她在外的時候永遠驕橫跋扈,卻會抓著他的手,聲音軟軟地叫他雪魂哥哥。
兩個小小的人兒就那樣晃著腿坐在秋千上,時間仿佛靜止在那一刻,不必擔心明天會怎樣。
從什么時候開始疏遠了呢?雪魂深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看了看天。
天空一碧如洗,一如少女清澈的眼。是了,那個時候,她得了重病,一夜之間,便到了生死邊緣。他也嚇得不輕,三魂七魄都仿佛飛去了天外,只想著,若是她死,他也活不了了。
他不信佛,卻在佛前跪了三天三夜。永遠悲憫的佛,在黃泉之都,在恒河彼岸,用慈悲地眼睛看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卻獨獨聽不到他心中的祈禱。
到第四日的時候,她順利脫險,他一朝白發。
國師在離去之時,說了一句話,讓他終此一生,都不曾再接近她。
國師說:“前世因,后世果,她終將因你而亡。”
她、終將、因你、而亡。那時節正是炎夏,他站在少女的閨房之外,一門之隔而已,卻是天涯海角一般。自以為是的守護,其實是含著殺機的嗎?
夏日熱潮洶涌,他心如寒冬。
那之后,她仍是他的青梅,他卻無法再當她的竹馬。距離漸漸產生,初時委屈萬分的少女,慢慢釋懷,性格卻變得更加變幻難測。
直到她說,她喜歡了一個人。那個人很高貴,很驕傲。可是,她想喜歡他,也想被他喜歡。
他聽了,覺得有些釋然,又有些酸楚。這些年,他守著她,總覺得她那樣的女孩子,其實是有些福氣的,終有一日,會有那么一個人,愿意去了解她,包容她,保護她,讓她快樂。
而他,還可以像這樣,守著她,看她幸福。這樣,他的一生,也就很圓滿了。
直到她遇刺。他趕到的時候,只來得及接住少女慢慢倒下的身子。她蜷在他的懷中,瀕死的小獸一樣,努力地笑了一下,顫抖的嘴唇動了動,無力地叫了聲雪魂哥哥,輕合著的眼角卻滑下一滴淚。
他知道,就在那一刻,他永遠失去了她——那么多年,她的身邊只有他。而他,何嘗不是只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