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斗笠男子停下腳步卻遲遲不語時我便已心生警惕,但劍光乍現時我仍是措手不及——原因無他,只因為對方的劍太快。
江湖之上不乏快劍,但真正能做到劍出如電者卻并不多;所以斗笠男子一出劍,我就知道自己這次著實是莽撞了。
側身堪堪躲過乍然撲面的凜冽寒光,我立刻反手執扇橫掃對方;斗笠男子見狀馬上急退數步,手中長劍卻立時改劈為刺直朝我右肩而來!
“嘖!”知道這一劍已難以閃避,我干脆迎著劍鋒追了上去,想要在長劍沒肩的瞬間出手打向他身上幾處大穴制住他;但不知是他洞察了我的心思還是別的什么,在我迎上去時他卻猛地收劍止勢,我幾乎和他撞了個滿懷。
“封子瑜你沒事吧?!”不等我想明白個中緣由,察覺到異樣的洛天錦這時已經沖了過來。
就在此時,我隱約看見斗笠男子的嘴角挑了一下。
——難道?!
我心中立時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連忙開口喝到:“洛天錦你別過來!”
“封子瑜,閃開!”洛天錦對我的喝斥不聞不問,拔劍便朝斗笠男子直刺過去!
我心下無奈也只得同時出手,力求能與他合力先將斗笠男子制住;卻不料對方還是快了一步,在洛天錦一劍刺來的瞬間已然轉身移位,一眨眼的功夫洛天錦便已被他反扭胳膊長劍架頸。
“……果然啊。”眼見情況已經如此,我也只得合起折扇扶額嘆氣。
“放開我!”洛天錦拼死掙扎,但他身后的人卻巍然不動,而架在他脖子上的長劍卻開始慢慢收緊。
“……可惡!”感覺到脖子上越來越重的寒氣,洛天錦掙扎的動作僵了一僵,最終還是老實了下來。
“朋友,我封子瑜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說一不二,如果我有什么得罪過你的地方你沖著我來便是,何苦連累小輩。”我朝他拱手抱拳,漫聲道。
“喂封子瑜,誰是你小輩啊?!”洛天錦聞言立時瞪著眼睛大喝一聲,我瞬間有了一種想要掉頭就走不再管他的沖動——他難道不明白我只是想要幫他開脫而已嗎?!
“封公子,你我并無冤仇,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了。”這次斗笠男子終于開了口——聲音冷漠,但卻并無殺氣。
這時,我忽然瞥見他左胸似有金光閃過。
快劍……奉命行事……金光……原來如此!
“——的確,有個那么任性妄為的主子,想來你們的壓力也確實很大。”知道了對方的來頭我反倒不急了,緩緩打開折扇又開始氣定神閑地搖了起來。
斗笠男子默然不語。
“封子瑜,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了?”見我表情語氣突然起了變化,洛天錦不禁好奇了起來。
“知道啊。”我朝他微微一笑,轉身就走。
“喂!你就不管我了?!”見我突然轉身,洛天錦大驚。
“放心吧,銘劍山莊吃得好住得也好,還有那么多高手能陪你切磋——這么好的地方,如果不去做幾天客的話你可就虧大了。”我揮了揮手,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
“封公子,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在下的來歷,那么你便也該清楚莊主的決心。”斗笠男子沒有出言留我,反而道出了銘劍山莊莊主的名頭。
“怎么?難道我不去銘劍山莊你們還敢殺了洛天錦不成?”聽他這么一說我倒是止住了腳步,轉身看向他。
斗笠男子不說話,我卻分明已看見了洛天錦脖頸上隱隱加深的血痕。
“……住手!”知道對方不是意氣之舉,我只得出聲喝住他。
“封子瑜你走啊,他不敢真的殺我!”這下洛天錦再笨也知道斗笠男子的目標是我不是他了,于是他立即低吼一聲,全然不顧架在脖頸間的長劍已經微微嵌進肉里。
“洛天錦你別亂動,待會血噴出來臟了衣服可沒地方給你換。”瞪他一眼,我深吸一口氣重新看向斗笠男子,“朋友,我尚有要事在身,這一時半會確實還去不得銘劍山莊——這樣,洛天錦就先勞煩你們代我照顧幾日,三天之后我必登門拜訪,一舉拜謝莊主的‘盛情邀約’和‘熱情款待’。”最后一句我特意重音強調了這幾個字,心中不滿昭然若揭。
“莊主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在下便先代莊主允了封公子這番話,莊主也必定于三天之后在銘劍山莊恭候大駕。”斗笠男子沉吟片刻后漫聲道,隨即便伸手點了洛天錦幾處穴道,想來是封住了他的聲音和內力。
“——慢著。”見他帶著洛天錦轉身要走,我再次出聲叫到。
“封公子,你還有何事?”斗笠男子止步,回頭。
“說了這么久的話,我卻還不知道朋友你的名諱——金色銘劍紋可是銘劍山莊‘天地玄黃’四階當中地字輩高手的標志,如果朋友連名諱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說與人知,豈不平白讓人小瞧了銘劍山莊啊。”我折扇輕搖,笑得誠懇。
斗笠男子身形震了一震,半晌之后才低聲道:“在下……陸機。”
“原來是陸兄啊,我記住了。”我笑得越發誠懇,眼里卻全無笑意,“那么陸兄,我也請你記住一點,封家人……可是有仇必報的。”
“在下記住了。”陸機點了點頭,隨即便帶著滿臉不虞的洛天錦大步走向了圍觀的人群,隱沒不見。
“……司徒云煙,很好,非常好。”我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冷笑一聲,亦轉身離開。
洛天錦雖然被突然出現的銘劍高手帶走了,但明玉笙和言若凡還是必須找的。
牡丹花會期間的洛陽城,即便晚上也熱鬧非凡。
我站在屋頂上看著燈火通明宛若白晝的街道,不禁嘆了口氣,伸手拿出木盒放出藍曳蝶。
只見它在木盒上盤旋了一圈,隨后便不疾不徐地朝一個方向飛去。
我緊緊跟著忽隱忽現的湛藍蝶影,追出大約三四里路后突然發現它停在了一處屋頂之上。就見藍曳蝶翻飛盤旋了數圈之后竟然想要順著屋檐朝下往窗戶里飛去,于是我連忙在木盒里滴了一滴返夢露將它招回盒里。
收好木盒,我這才仔細打量起它停下的地方。
——“伊人憑欄笑,滿樓紅袖招”是我對風月樓的第一印象。
我因與墨雨殤相熟所以時常出入煙花之地,青樓對我來說還真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但這座風月樓給我的感覺,卻與普通青樓不甚相同。
如果說醉笑樓是秦淮河畔十里煙花地里難得的一朵素華白蓮,那么風月樓就是萬千煙花地中難得一見的妖艷紅蓮。
但凡青樓,總脫不出“雅、媚、俗”三種,“雅”即風雅,為青樓之中品級最高者,以驚世才情為吸引賓客之根本,最為名士大家所推崇;“媚”即嫵媚,比之前者稍顯不足,以嫵媚柔情為吸引賓客之根本,最為權勢者與自命風流者所喜;“俗”即俗艷,相比之下最為次之,以幾分姿色為吸引賓客之根本,待到人老珠黃便被棄之如履毫不可惜,但卻最是吸引市井百姓。
除卻本質特殊的醉笑樓不論,這風月樓乍看之下似是“媚”字當頭,但憑欄招客的姑娘們眉宇間卻又隱隱透著股藏不住的清雅淡漠;要說其兼顧“雅”之一品,門口拉客的紅衣女子們卻又極盡了風塵之中的艷俗姿態——令名流雅士搖頭皺眉,讓市井小民甘之若飴。
見此情景我心底不禁有了些猶豫,不知自己到底該不該進入樓內一探究竟。
就在這時,我忽然感覺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輕微細小,卻步履穩健。
“……朋友,若是想與我打招呼你便大步行來,若是想偷襲我你也不用白費心思。”我沒有轉身,只是打開了折扇。
“不愧是玉辰公子,我明明已經刻意斂去了氣息,卻不想還是被你察覺到了。”身后傳來的聲音輕佻懶散微帶笑意,卻讓人生不出半分厭惡。
“我還有事,有話請直說。”我依舊沒有轉身,因為我知道只要我一動周身便有了空隙,而這空隙卻是在對方來意未明之前決計不能出現的。
“公子果然爽快。”對方笑了笑,下一刻就已經出現在了我的身側與我并肩而立,“——不過,我也并非是個不識趣的人。這樣吧,我先助你成事,之后我們再坐下來詳談。”
“主意倒是不錯。”我微微一笑,停下了手里搖扇的動作,“但是,我為何要與你談?”
“不為別的,只為墨樓主毫不客氣地從我這拿去了天欲宮的人事卷宗——單憑這一點,你就應該與我談。”他也笑了,語氣依舊輕佻懶散。
我聞言猛地扭頭看向身側,而這一看,卻叫我愣在了當場。
我曾以為天底下不可能再有比墨羽殤更漂亮的男人,因為他的“一笑天下醉”一度打動過天底下最不可能動心的兩個人;我也曾以為人世間不會再有比納蘭君悅更讓我驚艷的男子,因為在我看見他第一眼時便打從心底里為他的氣質所折服。
可眼前的這個人,如霜白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背后,俊美邪氣的面容里又若有似無地透出幾分清逸,而這清逸又并非是名門正派所稱道的那種超脫灑然;更特別的是他那雙眼波流轉的琥珀色眸子,近看起來瞳孔顏色竟是一深一淺,相差雖不大,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咦?”
仔細打量了半晌,我不禁疑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