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清冷的月光灑滿大地,更添夜的孤寂。
莫言斜倚在“靜思齋”門外,同樣的姿勢已經維持了幾個時辰了,臉上堆滿了疲憊和力不從心!
“回來了?”
莫言知道水若柳一回來肯定先到他這兒來,他就這么一直站著,等著。
“莫言!”
水若柳音調里有著濃濃的鼻音,眼睛也腫起很高。
莫言攬水若柳入懷,有冰涼的液體落在水若柳脖頸上,順著柔滑的肌膚流進衣服里,到胸口時已經被肌膚暖得滾燙。水若柳的淚水也奪眶而出,交相輝映著。
“留下來吧!”莫言收緊臂膀,充滿了懇求和依戀。
水若柳搖搖頭,“我不知道!莫言,為什么你會是他的兒子!”水若柳泣不成聲。
“是誰的兒子我無法決定,可是我能決定我要走的路。若你能接受我,我可以跟你離開這里,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水若柳的心獰得更疼。莫言的愛,包容,深沉,讓她癡纏眷戀,無法離開。
緊咬牙關,莫言痛心的說:“四月十二,我等你。不管你來不來參加,我莫言今生的妻子都只有水若柳一個人!”
水若柳不知道那一夜自己是怎么過的,好像哭暈了過去。醒來時自己在莫言的床榻上,但莫言已尋不到蹤影。身旁是一些銀票和衣物。為什么莫言對她那么放縱,什么事都不勉強她,給她充分的自由!?
水若柳近來的淚水像泉涌似的,不經意間就會涌出。她擦去淚水,可是越擦越多,她就放任淚水爬滿臉龐,打濕前襟。
婚期日益臨近,宴請賓朋的喜帖也一一發出,莫言整日一言不發的打理著婚禮的事宜,凝眉也幫襯著。
“哎,若柳呀,何必為了上一代的事情這么折磨自己和莫言!”,每次看見莫言獨自發呆的時候,凝眉都在一旁嘆氣!她真想找水若柳好好談談,這個傻女人千萬別一時想不開,錯過彼此,留下終身悔恨。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水若柳在哪里,只能干著急!
“莫念,若柳會回來嗎?”回到寒林院,凝眉疲憊的問丈夫,恐怕沒有哪家的婚禮會準備地這么提心吊膽!
“不知道。水若柳雖然沒有走遠,可也不代表那天她會來。放心,即使那天不來,也不表示他們二人就沒有將來。”他一直派人留意著水若柳的動向。并且能做的,他都盡力為弟弟做了。
“你們兄弟二人還真像。這種時候都讓女方決定!”
莫念疑惑不解。
“你們男人對這種事是不是都健忘?當初阿瑪要把我接走時你不也沒有說一句話,讓我自己決定的嗎?”
“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都不會讓你離開!”莫念抱過妻子。
“是呀,那不過是對我的一個測試,還好我通過了測試,要不然不知道你還要我走多少冤枉,嗯……”
“路”字被丈夫吞進嘴里。
“誒喲,莫念,現在時白天吶!”
“我的凝眉還是這么害羞!”他抱起凝眉向內室走去。
“我們這樣不好吧,莫言那么痛苦,我們……”凝眉紅著臉說。
“我相信我弟弟也有我們這樣的一天。我們莫家的人都很執著!”
水若柳昏昏沉沉的走回客棧。
“若柳!”
水若柳尋聲望去,“師父!”
“很吃驚嗎?”水月芯和赫連成慈愛的看著最小的徒弟。
“你們怎么會在這兒?”
“我的小徒弟要嫁人了,你說我該不該來!”
聽到師父的話,她心里猶如刀絞。
莫言,他怎么這么傻,萬一那天她不回去,他一個人要怎么面對眾多賓朋?!
“跟你師父去外面走走吧,這么長時間不見了,她有很多話想對你說!”赫連成說。他們居無定所,莫言的喜帖不知道送往哪里,可是莫念竟然能找到他們,當面對他們說明情況,言辭誠懇,希望他們也能幫忙挽回這對戀人。
兩人來到湖邊,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水若柳覺得頭一陣眩暈,她便坐了下來。
水月芯看著她心里著實心疼。她的徒弟都跟她一樣,逃不過的都是情關!
“師父!”
水若柳剛開腔,眼圈就又紅了起來。水月芯就像她的母親,以前她有什么不懂的都喜歡窩在師父懷里問師父。
“你們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辦?”
水若柳搖搖頭。
“我有好幾次都走到紅霞谷門口了,又不知道為什么就是邁不開腿進去!師父,我好想莫言!好想回去看他。”水若柳的淚水不由自主流了下來。
“看來,你已經有答案了。為什么邁不開那一步?”
“每次我想回去時,我爹娘慘死的樣子都會出現,他們不會希望我跟仇人的兒子在一起的。”
“哎!傻孩子,你錯了。為人父母的更希望的是子女幸福快樂,看著你這么痛苦,他們才更不舍,而且你父母更是慈愛之人。”水月芯摟過水若柳,把她的頭放在自己膝蓋上,撫摸著她的頭發。
“你母親不是漢人,是蒙古人,她本是蒙古一個部落的郡主,她的父兄都在跟你父親作戰中犧牲,她恨你父親入骨,立志要殺了他為父兄報仇。她潛入關內刺殺你父親,可是你父親抓住了她三次,放了她三次。你父親說在戰場上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殺戮,他不是為個人榮辱爵位,為的是生民不遭涂炭。可是他也很理解你母親的做法,畢竟死的是她最親的人,如果換做他,他也可能會這么做。你父親的學識,風度,氣量,為人都吸引著你的母親。誰都不會想到他們這對本來應是世仇的冤家,最后竟然結為夫妻!你母親因此被逐出部族,可是你外祖母支持你的母親,她的丈夫,兒子已死,她不希望自己僅剩的女兒也終身不幸福!”
“你外祖母,你的父母都是少有的慈愛之人,明智之人。家人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不要為了已經去世的人折磨活著的人。若柳,莫言是無辜的,別再折磨他了,也別再難為自己了。你父母,親朋的死跟莫言無關,是誰的兒子不是他能決定的。更不該讓他來來承擔這份責任!就拿我說吧,康熙拿著我父親寫的書,望文生義,斷章節取義的定了我父親反清復明的罪,受此案牽連的一百多人枉死。我跟他的仇這輩子都無法化解,可是我不會把仇恨轉嫁到他身邊的人身上。聽說過,見到過莫言,莫念的言行,我倒是很喜歡他的這兩個兒子!我不會因為他們是康熙的兒子,就否定他們。你再反過來想想,你要殺的可是莫言的父親,你也是莫言的仇人,可是莫言沒有傷害你,更沒有逼你放棄報仇,他還堅持要跟你結婚,那也就意味著如果你跟他結婚了,他就永遠放棄了跟他的父親一起生活的機會。他是個寬厚的男人,不會允許你們任何一個人有事!”
水月芯擦拭著水若柳仿佛流不完的眼淚。
“你面對的是你的心結,只要打開心結就能豁然開朗,而莫言呢,他面對是現實存在的抉擇。這樣的男子可不多了,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爭先恐后要嫁給他呢,結果我的若柳竟然還把他往外推!你說傻不傻?”水月芯輕觸水若柳的額頭,讓水若柳破涕為笑。
“回去吧。咱們女人家一輩子求的就是嫁個能托付終身的男子,如今你也找到了,別錯過了。一輩子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了。為了莫言你該放棄一些事情,感情需要兩個人共同維護!像你母親那樣,像你外祖母那樣,放棄才能得到!”
一個輕巧的身影飛落,門,倏然被推開,水若柳撫上撲通撲通猛烈跳動的心臟,它好像要跳出來似的,好一會兒,她邁步進屋。
“莫言!”她輕喚。
“不在嗎?”
好半天聽不見回應,她轉身離開,就在這時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把她圈在懷中。
莫言呼吸急促,真的是她回來了!一聽見腳步聲他便起身站立在門邊,打開門閂,卻不敢開門,怕又是一場幻覺,一場失望!
“若柳,若柳……”他一遍遍低聲呼喊著她的名字,聲音揉進她的發絲里。
“莫言!我愛你。我要嫁給你,我要做你的妻子,一生一世都要跟你在一起!我不要再跟你分開。我試著放下仇恨,也不再讓你為難!”
莫言聞言抱得更緊,她都快呼吸不過來了,可她寧愿溺死在這個懷抱里也不愿意再離開!
……
嬌柔的身影顫顫巍巍的扶著斑駁剝落的墻角站起來。她身體極度虛弱,就這么個動作都讓她喘息不已,靠著墻歇息了好一會才能緩緩移動。她來到木窗前,伸出手接住天空落下的雨柱,然后遞往嘴邊,這些天就靠這些雨水濕潤她早已發不出聲響的喉嚨。
這么多天非人的折磨她竟然能挺過來,為了他嗎?還在希冀見到他嗎?見到了又如何?他眼里的痛苦清清楚楚的浮現在眼前,是她讓他這么痛苦的,她曾經承諾過不讓他為難的,可是她竟然食言了,還是親手把他推入兩難的境地!哎,輕嘆一聲,他的溫柔,他的珍惜,他的疼愛,只怕這輩子她都沒有福分再擁有了!
“莫言……”干涸皴裂的唇瓣輕吐出心愛的人的名字。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的黑夜如同白晝,這短暫的光亮也足已讓你看清女子此刻的容貌-- 疤痕交錯,觸目驚心!只有那雙眼睛依然漆黑明亮,燦若星辰!
牢房外面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他們又要對她用刑,不知道今晚自己還能否堅持下去。
她擦去嘴角還沒有完全凝固的血跡。好想見到他,告訴他:愛他。生生世世只愛他一人。
佛說自殺的人是不能得到輪回的。為了下輩子能與他結緣,此生她什么折磨都能承受!
“嘖嘖嘖,多可惜呦,瞧瞧,原本楚楚動人的姑娘,現如今人鬼難辨……,我看著都心疼呢?”來者臉白似鬼,一臉的奸邪之象,說話的腔調尤為讓人惡心,一舉一動都透著扭曲和變態。
他手拂過女子的臉,像是珍視般,可是他的指甲卻有意無意陷入女子還在滲血的傷口中。
如果是以前,恐怕他早就死在她的手下,可是現在她卻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知道自己的狀況應該撐不過今晚的折磨。
多好哇!她忍受了一切,只希望換來和他的來生之約。
“多狠心的男人呀,這么漂亮的姑娘,不懂得憐香惜玉也就罷了,還險些費了你的武功。”來者低笑出聲,“不過,可要感謝他呢!不然我們這座小廟豈能請來您這位大佛--‘水府門第一殺手’,水若柳!”
水若柳忍著噬心的疼痛,用盡全力擺脫說話者的桎梏,身體順著墻壁滑落下去。
眼前這個人正是臭名昭著的毒谷谷主--吳鐵心。
提起毒谷江湖人無人不知,更無人不恨。毒谷的猥褻之輩專干殺人越貨,打家劫舍的勾當。正經功夫沒有,只會用毒,暗地傷人,用盡卑鄙伎倆。
官府圍剿多次而未果,原因無它,還是“毒”。
‘毒谷’四周彌漫著毒霧,瘴氣,常人根本無法靠近。谷中大大小小知名不知名的物體俱帶毒性,若被咬上一口十有八九中毒不治!到后來官府出再高的價錢都沒有人愿意加入鏟除‘毒谷’的行列!
吳鐵心盡情地折磨著水若柳,所有的仇恨都發泄在水若柳身上。
她是水月芯的愛徒,他的武功就是被水月芯的愛人赫連成所費。每次一想起來當年的情景他恨的骨頭作響。再者,莫念,莫言當年抓去見官被正法的山賊中,匪首就是他的弟弟。第三,莫言和風凌又殺了他的妹妹和愛徒。他恨透了水月芯夫婦還有‘紅霞谷’。可他奈何不了水月芯和赫連成,便把心思打在了‘紅霞谷’身上。他一直注意著‘紅霞谷’的舉動。
可莫念,莫言武功高強,行事更是謹小慎微,更有朝廷重臣醇親王做后臺,他也拿他們沒有辦法。可最終還是讓他找到了機會,抓到了水若柳。舊仇新恨便全發泄在水若柳身上。
他趁著水若柳重傷之際把她擄來‘毒谷’,逼迫她成為他的殺手,妄圖利用莫言對她的感情重回‘紅霞谷’伺機殺了莫言,莫念。更能由她牽制或者除掉水月芯,赫連成!
可他好話說盡,水若柳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無論他怎么折磨,恐嚇,她都無動于衷,似乎抱定了必死的決心。
他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
“在下很佩服姑娘的毅力,一介柔弱女子竟然可以受的住毒谷的刑罰,不愧是水月芯的愛徒!今晚我本來想跟姑娘好好談談,勸你不要再受皮肉之苦,可是姑娘還是一副清高的樣子,而且如今容貌被毀,嘖嘖,即使你答應跟我們合作,也沒有利用價值了。沒有了容貌的女子活著也只是痛苦。你這副樣子站在莫家二少爺面前,相信他看也不會看你一眼。索性我給姑娘一個解脫。”
吳鐵心從懷中拿出一支竹筒,打開桶蓋,一只花色大蜘蛛爬了出來。
水若柳身上的血腥味使它雀躍不已,它順著氣味快速向水若柳爬去,一口咬在水若柳的腳面上,貪婪的吸允新鮮的血液。
水若柳靠坐在地上,她沒有一絲反抗的力氣,也沒有反抗的意識。她不怕死,只是放心不下她愛的人。
她一受傷就被帶到這里,看來‘毒谷’注意‘紅霞谷’不是一天,兩天了。
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莫言要提防這些齷齪鼠輩呀!
水若柳的意識開始渙散。恍恍惚惚中她的魂魄仿佛離去,飄向她魂牽夢縈的地方。
‘紅霞谷’多讓人懷念的地方呀,那里的一分一秒都是她美好的回憶,她本來可以永遠生活的地方,可是就在幾天前她親手毀了這一切!
她已經傷害了莫言,辜負了莫言,她不會再做一絲一毫傷害莫言的事情,她不會讓那里的人受到傷害。
那里是莫言的家,有他眷戀的一切。可是她已是將死之人能做什么?她唯有祈禱了!她死后化作游魂也會守護那里的。
“莫言!”她輕吐出聲。
過不了多久,她的魂魄就能飛到他的身邊,永遠守護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