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裹著草木腥氣，蘇清鳶在農桑冊批完“江南桑苗增購兩千株”，檐外就滾過雷聲。楚珩捧新曬的艾草進來，青氣混著雨香漫開，腰間玉佩撞木架輕響——那是“鳳幃共主”玉印改雕的佩件，她前日打趣：“掛著比捧手里方便。”

“小廚房燉了山藥湯。”他把青瓷碗放案邊，瓷沿溫得剛好，“劉院判說你貪睡，山藥能健脾。你昨夜批河工奏折到三更，該補補。”

蘇清鳶捏了捏腰，指尖剛碰賬本就被他按住。“少碰這些。”楚珩替她揉太陽穴，指腹帶艾草糙意，力道輕如拂塵，“鹽運司賬冊我核完了，漏記的稅銀標在末尾。”

她笑出聲，抓住他的手。他核賬磨出薄繭，卻總怕弄疼她。“前日見你對著醫書發呆，又琢磨補藥？”她指尖劃他手背，“太醫院藥材都要被你翻遍了。”

楚珩耳尖泛紅，轉身帶倒筆架。昨夜他在太醫院翻到《婦人脈經》，“孕初多嗜睡，喜酸食”的字句，對照她近日打盹、貪梅子干的模樣，心跳得像揣了雀。

“劉院判今早來診脈了。”蘇清鳶指尖敲脈案，“說我脈相怪，像是……”

楚珩猛地轉身，眼底紅血絲未褪——昨夜核漕運賬冊到四更，此刻亮得像落星：“像是什么？”

“吃多甜食滯了脾胃。”她憋住笑，見他肩膀垮下去，才遞過脈案。朱筆“脈滑如珠，兩月身孕”在雨光里泛暖，末尾畫著麟兒圖案。

楚珩捏脈案的手在抖，忽然把她按進懷里，下巴抵她發頂：“怎么不早說？該燉酸梅湯才對。”她笑時，他慌忙松了些。

窗外雨敲芭蕉，蘇清鳶摸他發顫的脊背：“怕你緊張。你前日連宮縫都墊棉墊，知道了要把我裹成粽子。”

他要去叫人鋪軟墊，被拽住時耳尖紅透。最后抄了“忌生冷”“忌勞累”貼滿御書房。

秋分時節，稻子黃到穗尖，桂花開得潑灑。楚珩在廊下曬安胎藥，聽見蘇清鳶在殿里笑，探頭見她逗小太子——宗室選的孩子，三歲大，正啃“鳳臨天下”玉印。

“皇叔你看！”小太子舉著玉印，口水沾了滿印，“皇母說這個給我玩。”

楚珩要去搶，被蘇清鳶攔住：“等你認會糧冊的字，數清畝產，再教你用。”

小太子抱他的腿要去看藥。走過桂樹時，他聽見蘇清鳶對大臣說：“明年開春立太子，傳位詔書在‘永熙’匾額后。有楚珩輔佐，江山不會亂。”

他腳步頓了頓，懷里孩子揪他玉佩：“皇叔，皇母說你比賬本厲害。”

楚珩捏他的臉，想起去年冬夜。她趴在他膝頭寫傳位詔書，燭影像展翅的鳳。“傳位后想去哪？”她咬筆桿問，墨沾鼻尖。

“帶你去江南看桃花。”他替她擦鼻尖，“沈萬堂說桃樹結果了，留了最好的給你。”

立太子那日，楚珩把玉璽裝錦盒，放小太子懷里。孩子舉盒笑時，蘇清鳶湊他耳邊：“昨夜見你熬糊安胎藥，緊張了？”

他剛要辯解，她眼尾彎起：“我故意說錯時辰——誰讓你藏我梅子干。”

楚珩攏緊她的披風。禮炮震落桂花，落在她發間像碎金。他忽然懂了，傳位不是卸擔，是能牽她的手，看她不用對賬本皺眉——往后換他守著她，守桂香，守快出世的孩子。

小太子舉玉璽撞過來，蘇清鳶扶住孩子，指尖在他手背劃圈：“你看，他都知道該你護著我們了。”

楚珩低頭，看見她裙擺下的軟底鞋——他按醫書做的，鞋底繡并蒂蓮，針腳歪扭。禮炮還在響，他只聽見她的笑聲混著桂香。這江山，這孩子，這總戲弄他的人，要一起守下去，守到桃花再開，日子都釀成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