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清風徐來,一片盛景。
地里的莊稼都種上了許久,如今也都長的茁壯。若是有人能從天上向下看,整個清風城都被綠意給圍繞了。
眼見著都是下午了,空氣還是悶熱。
趙子衿掂量著錢袋子,悠哉的從天字九號房走出來。正巧,對面的天字一號開了門。
錦衣華服的公子拿著玉骨扇,姿態優雅,眉目慵懶。瞧見趙子衿的一瞬間,那人琉璃般的眼睛亮起來,“呦,算命的干完活了?”
趙子衿默默把錢袋子塞到袖口里,臉上笑意盈盈:“錦老板。”
錦老板輕輕頷首,然后邁著悠哉步子下樓了,此時已經到了下午,無名酒樓的人不多。
店小二端著盤子,左邊這桌跑完,就跑右邊那桌。雖然人是不多,可是佟樂忙的也不少。
清平靠在廊柱下,目光柔柔的看著佟樂。
錦老板從樓梯上飄然走下來,動作行云流水,自是一番好風景。頗有幾分遠離塵世喧囂,世間無他這般的風骨。
趙子衿緊隨其后,尋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錦老板腳步一頓,回眸一笑:“算命的這會兒空閑了,能陪我走一遭嗎?”
剛坐下來的趙子衿一愣,隨即笑道:“這……”
“飯我請,隨我走一遭即可。”錦老板搖起玉骨扇,他格外好看的眼里卻有強迫的意味。
趙子衿嘆了口氣,站起身,開口:“如此就走一遭吧。”
一錦一灰兩個身影從無名酒樓走出來,前一個風骨卓然,后一個隨性慵懶。
走了兩條街,趙子衿越發受不了這天氣,臉上也隱約滲出薄汗。
前頭的錦老板卻是半點汗都不曾出,看他過分白皙的皮膚,說不準,還真是一塊冷玉做的人。
還沒等到達,趙子衿就聽見哭喪的嗩吶,還有哀戚的哭喊聲。他的腳步一僵,平日的笑臉此刻也有幾分掛不住。
他抬起眼,遙遙望去,白綾纏繞著門庭,可見這家人剛剛死了親人。
錦老板繼續走著,最終的目的地就是這戶人家。
池府。
趙子衿一踏入府院就生了逃意,并不是有什么妖魔鬼怪,也沒什么害人的陷阱,只是……哭聲太悲了。
聞者,心緒難寧。
池府的老夫人,這幾日沒能扛得過去。池老夫人,今年已經七十有余,也算是長壽了。
趙子衿臉上笑不出,他看著跪在靈堂前的眾人,看著他們哭天喊地,看著他們涕泗橫流,心里也跟著難受。
他竟然沒能從他們這些孫男娣女身上看到半分遮掩,更沒有半分人性的卑劣。
不由得,對那已經沉眠的池老夫人多了幾分好奇。
七十幾年的壽命,六十幾年都在池家,這些人,都是池老夫人一手養出來的。
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家訓,什么樣的家風,才能讓諸多子孫一身氣傲,一身正直,不沾絲毫人性卑劣。
趙子衿抿著唇,好一會兒才平復心情,“錦老板,不說說來意嗎?”他漆黑的眸,隱約浮動著情緒。
錦老板回視,不躲不閃,琉璃一般的眼瞳更是看不清情緒。他開口:“勞煩你,算一次命。若池家安好,自然最好。若池家不好,那便逆天改命,也要安然無虞。”
他們距離靈堂稍遠,他們站在空曠的院落中間,他們耳邊是哭聲震天。
可……趙子衿心里翻涌著波濤巨浪!
這個人!到底是多狂妄?!逆天改命?!他!他怎么說的如此自然?!
下意識就想回絕錦老板要求,可是未等趙子衿開口,錦老板繼續道:“我知道你能辦得到,一切后果,自然由我承擔,你不必顧及。”
趙子衿嚴肅起來,他的幽瞳晦暗不明,他看不透錦老板。
錦老板還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手上搖著玉骨扇,一副閑庭看花般的愜意自然。
即便如此,趙子衿也知道,他沒得選了。
“錦老板。”一個麻衣孝服的姑娘走過來,兩只眼睛像是哭腫了的核桃,紅彤彤的。
趙子衿的目光落在了這姑娘的手腕上,玲瓏鐲,翠玉質地。
“我答應你。”趙子衿突然出聲。
-
這是一條,很長很長的路。
前方迷霧重重,看也看不見盡頭,回眸也看不清來時路。
耳邊有潺潺的水聲,也有鎖鏈拖沓地面的聲音。
她走了很久很久,連自己已經老去的身體也要坍塌了,才走出了迷霧。
橋上,橋下。
水聲潺潺,沿岸的彼岸花開的正好,鮮紅如血色流淌。
鐘靈毓佝僂著身子,盯著遠岸的彼岸花。
她……這是死了嗎?
無數人從她身旁擦肩而過,她靜靜的站在橋上,眼睛掠過每個人的身影。
都不是那個她想要找的人。
白發的老嫗捧著熱湯,一步一步向她走來,“該走了。”
鐘靈毓眨了眨眼,不知不覺間,無數眼淚從眼眶紛飛離去,化作晶瑩。
她佝僂的身體變成了十六歲的時候,她垂眸看自己的手。滿是褶皺和風霜的手又變為瑩白。
“我……能找到他嗎?”鐘靈毓還惦念著那個人,約定了的。
孟婆嘆了一口氣,看著白氣氤氳的熱湯,“你等的人,早就到過這里了。”
鐘靈毓淺淺的笑了:“我知道,他先離我而去十年。”
“那你,還為何要等?說不定,他早就離開了這里呢?畢竟,十年。更說不準,他有一同攜手離去的人。”孟婆抬眼看她,渾濁的雙眸如今看起來有些可怖。
鐘靈毓還是微笑著,“我們相識幾十年,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信他不會負我。我也信,縱然十年陰陽相隔,他也仍愿在奈何橋邊等我一程。”
孟婆笑了一下,她拿著湯碗向著奈何橋邊自己的桌子走去。她緩慢的聲音傳來,“他在等你,從始至終。”
一滴淚從鐘靈毓的眼角墜落,瞬間飛散。
淚眼模糊中,一個藍色素袍的人影,踏上奈何橋。
一步一步,走向她。
“池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