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了幾日，我在府上待著，見到了一位不請自來，又來者不善的人。

我讓人領她進來。

眼前這位夫人，身著錦緞絲袍，黑藍的顏色顯得嚴肅利落，頭上頂著精致的發髻，一絲不茍，加上比尋常婦人稍顯高大的體格，隨便站一站就散出一股威嚴的氣場。更何況，她本就是帶著怒氣來的，若不是她膚白，加上還算美的面龐，大概誰也忍受不了那雙滿是鄙夷和怨氣的眼睛的。

她一直都是這副模樣的，對喬家總有種打量的意思。

我朝她迅速掃了一眼，心下立馬明白了八分，這陣勢，分明就是興師問罪來的。

“董夫人，”我不慌不忙，竭盡平和道，“您來了。”

“喬小姐，”她哼了一聲，語調奇長，“你也是讀書出來的，怎么不懂得臉面二字怎么寫？”

“我還真不知道什么叫有臉，什么叫沒臉，有客而來，我倒是老老實實招待了，來的人卻反過來質問我什么叫臉面，難道是這人學而無知，不知道什么叫臉面。”我淡淡回道。

董夫人冷笑，“早就聽說你牙尖嘴利，這做了官太太，就更不得了了。上次見你，還是一年前吧，那個時候說話可不像現在。”

“朝陵誰不知道，喬家的底氣也不是靠銀錢撐起來的，和一般的富賈不太一樣。且我能有今日，全托您的福，不是嗎？”我回道。

“我今日不是來和你貧嘴的。”她瞪了我道，“叫你妹妹收斂著些，不要勾搭翊兒。你們喬家做的那些事，也不怕說出來讓人笑話！”

“簡直恬不知恥！”

她激動地指著我的鼻子罵了出來。

我臉色陡變，遂厲聲道，“董夫人，何必出口傷人呢！我敬重您是長輩，又是董少爺的母親，凡事都應讓您三分！有什么話，心平氣和地說，大家也都留個顏面在，也不氣壞身子不是！當年的事，是我們做得不對，可是我們也一分不少地照你的要求給予了賠償，此后你處處擠兌，我們也處處忍讓，甚至你找人殺我，我都沒有追究，你還想怎么樣？”

“你非要上門作踐清愁，我可就不依了！”

董夫人更怒道，“叫那小蹄子死了這條心，就算你給我跪下來，也休想她再進我董家的門！”

我正氣得發昏，忽聽人道，“你這話說錯了吧，要說下跪，我姐姐現在是縣令夫人，難道不是你給她跪下么？”

我和董夫人遂齊刷刷撇過頭去，便看見清愁在董翊的攙扶下，竭力沖了進來。

看著她蒼白如紙的面色，我暗暗心疼，她一定是氣壞了，我便攔著她，“你給我回去！”

清愁卻把我推開，用力拉扯了董翊一把，直直地盯著董夫人道，“你剛才說的，我都聽見了。”

董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左右為難地沖董夫人喊了一聲娘。

董夫人伸手便去拉董翊，卻被清愁搶先擋在了前面，連手都沒讓她碰著。

“董家是什么門第，也配這么和我姐姐說話，你倒是想我去，我還不去呢！”

董夫人氣得發抖，指著清愁罵道，“翊兒你看看！”

“我當真小瞧了你啊！你聽見了正好，省得你姐姐拐彎抹角，你給我趁早死了這條心，休想再坑害我兒子！”

“娘！”董翊忍不住插口道，“我說了多少遍，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董夫人喝道，“你有點出息沒有！你被她耍了一次還不夠，啊？你為了這個女人，連家都不要了，你是想活活氣死我和你爹嗎？！”

“娘！”董翊便上前去拉董夫人，“有事我們回家說！”

董夫人擺手道，“你躲開！我今天不找你，我只找喬清愁，既然都在，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讓你看清楚這個女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你三番四次為了她跟你爹還有我翻臉！”

“當初退婚就退得蹊蹺，說是患了怪病，不宜成婚，實際上，是她看上了一個小白臉，要和人家私奔！我能讓你跟這種女人成親么，你叫董家的臉往哪兒擱！”

董夫人的話如晴天霹靂，炸在我們每個人頭上。

清愁的臉色煞白，瞬間淚水奪眶而出，“你，你說什么？”

董翊更是一臉木然，半晌才道，“娘，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董夫人道，“我早就知道了！我勸你斷了這個念頭，喬清愁不是個好姑娘，你非不聽，專和我鬧，要不是怕你受不住，我早把實情告訴你了，誰知道這小蹄子如今又舔著臉回來找你，就你缺心眼，被人家耍得團團轉!”

我抱著幾乎崩潰的清愁，怒道，“好了董夫人！你們可以走了！再啰嗦一句，別怪我動兵趕人了！”

董翊滿眼慘淡，望著清愁道，“你早上和我說的話，是真的吧？”

清愁只是把臉埋在我的肩膀里，痛哭失聲，剛才那么驕傲的想要維護尊嚴的她此刻，被打擊得如一只狼狽的落湯雞。

她連聲嘶啞著道，“走吧，走吧，別再來找我了，你娘說的對，我不配！”

董翊的眼圈兒紅了，“我明天再來看你。”

清愁大哭道，“誰要你來，你再也不要來，我不想見到你！”

董翊眉頭緊皺，不再說什么，董夫人拖著他走了。

董翊高大的背影，在我看來，只不過是一具空殼而已，實際上，卑微到凄涼，頹然，像是被抽去了主心骨。

我觸摸著清愁冰涼的手，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不知何時，清愁像一條魚一樣忽然從我身邊滑了下去，我撈她不及，一同跌坐在地上。

“夫人，二小姐！”丫頭們手忙腳亂擁了上來。

再看清愁，她眉頭緊蹙，面色青白，呼吸急促，又是哮喘癥發作了。

我急忙喊道，“快拿藥來！”

好不容易將清愁安穩好，我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安慰她。

她只是伏在我的肩頭，不停抽泣。

“姐姐，我還是出家去吧。”她幽幽道，“董哥哥肯定不會要我了，我也沒臉見他了。”

我心疼道，“不急，等你病好再說。董翊真心喜歡你，等風波平息了，我讓你們好好談一談。”

清愁悲道，“一定是張文書這個王八蛋出賣了我，是他向董夫人告的密。”

“我尋思是這樣。董夫人那么精明，背后肯定會查退婚的緣由，張文書又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必定什么都說了出去。”我道。

清愁便道，“我當初是瞎了眼，居然放棄了董哥哥，到頭來卻發現他是最好的。”

她委屈道，“我早上才和他說，我以后一定好好對他，再也不會讓他傷心了。他一定覺得我是個騙子。”

說著豆大的眼淚啪嗒往下掉，“現在看來，我是不可能爭得過他娘了。”

說完便撲倒在我懷里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