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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難長久(二)

  • 清庭歡
  • 嚴城更鼓
  • 3238字
  • 2018-10-12 16:47:51

殿里不斷傳來艾草和湯藥的香氣,午后正是疏懶困倦的時候,年輕的小宮女圍在晢瑛床前,為晢瑛講了好幾個民間的笑話,晢瑛仍然不過興致寥寥。

樂嫦半蹲在底下,拿著骨節扇將剛遞進來的湯藥一點點扇涼。她輕聲道:“皇后娘娘,先進些藥再歇下吧。”

晢瑛的身子藏在四方寬大的鯉魚花鳥大錦被下,連身型都掩住了,只露出一張憔悴的臉,滯然盯著帳頂。

“皇上讓倩云回來沒有。”這便是她這些日子日日要問的。

樂嫦手里舉著湯藥,搖了搖頭。

晢瑛木然道:“你再去求皇上,讓倩云回來。”

樂嫦頭一低,難過道:“娘娘,咱們這半年來幾乎日日求,可是皇上始終覺得倩云伺候不周,不讓回來。”

人病得久了,說多了話都覺得累,仿佛多說一句,身體的精力便又抽減了一分。“皇上不讓倩云回來,自己也不肯來......”

她疲倦地闔上眼,“你們都不肯說,可本宮知道,我已時日無多了,是不是?”

樂嫦哽咽道:“不會的娘娘,只要您好好診治,一定會平安康樂的。”

“平安康樂。”晢瑛啞然又蒼白,“平安康樂......”

樂洹進來的時候靜悄悄的,外頭的奴才不知何時被她支開,殿里只剩下她們三人。

樂洹一張臉緊緊繃著,“皇后娘娘。”

晢瑛臉上沒了血色,就剩顴骨在那高突突地挺著,她深陷的眼窩輕輕一動,轉過頭道:“怎么?”

樂洹幾番躊躇,還是一口氣道:“娘娘讓奴婢查的事有了眉目。”她眉頭緊蹙,“娘娘小產,問題不在太醫院,而是御膳房。經奴婢詳查,娘娘日日進食的米飯里,被加進了龍眼肉。”

樂嫦驚詫,卻不明就里,樂洹繼續道:“鮮龍眼肉食多容易上火,被夾在米飯里,蒸爛后不易察覺,香甜味也被水汽淡化。”

樂嫦恍然驚醒,“難怪娘娘懷孕這些日子胃火旺盛,太醫院使盡渾身解數都無計可施。”她仔細一想,驚慌道,“不對,不對。娘娘有孕后格外小心,太醫院有周明華把關,而御膳房則有溫妃小主仔細著......”

樂嫦與樂洹對看了一眼,兩人心領神會,自然晢瑛也是明白的。

她略微一笑,眼角里便有血氣被抽干后的蒼白紋路,“覓瑛......”她身子一動,柴木一樣的手臂露在了外頭。

“是覓瑛做的。”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到耳根。

樂嫦為晢瑛悲憤不已,“娘娘,咱們要不要告訴皇上。”

樂洹掃了她一眼,道:“即便御膳房是溫妃小主看顧,也未必就是她做的。”

“覓瑛......”晢瑛嘴里反復念著,念著念著,淚也跟著簌簌往下落。她倦極了,亦不知道怎么面對。

樂嫦一味在旁邊哭著,樂洹只等著晢瑛的安排。

等了良久,晢瑛暗啞地道:“這件事以后,再不許跟其它人說了。”

樂洹扣著頭,道:“是。”

樂嫦仍舊覺得心里難受,“娘娘,咱們就真的什么都不做么。”

晢瑛想說話,卻剛剛開口,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樂洹連忙上去扶著,一壁道:“告訴了皇上,嚴查下去即便不是二小姐做的,也總逃不開失職之罪。往后娘娘的母家,還要指望二小姐的。”

樂嫦連連稱是,趕緊把方才的湯藥端上來,晢瑛兩眼恍惚,把湯藥往前推了推,“我聽說......我聽說德貴人封了嬪位。”

樂洹道:“是,只是德嬪不愿勞動您,主動請皇上取消了冊封禮。”

晢瑛的眼里已經有些混沌了,卻仍然掌著一口氣,撐著道:“德嬪賢良,又接連生子,是功臣。沒有冊封禮,會被慢待了。”她咳嗽了數聲,“去,去把禮部和內務府叫來。還有,把本宮的吉服拿來。”

李德全垂著脊背,一路領著吳楚宜進殿,吳楚宜頭一回來乾清宮,自是頭也不敢亂抬的。只好豎起耳朵聽著周遭的動靜,卻一路繞過金漆雕龍的梁柱,看見腳底下行行往往的宮人踩著鼓點似的步子,一丁點聲音也沒有。

李德全拂塵一擋,示意人在珠簾外頭候著。人一進去,打眼便是胤礽扎著馬步在底下,不遠處還坐著個威容肅整的大臣。李德全連忙上去:“請索大人安。”

來人是保和殿大學士索額圖,世襲一等公爵位。自然這些都比不上仁孝皇后叔父,胤礽叔祖父,皇帝外親這一層關系來得要緊。有著這幾重煊赫的身份,自然是不茍言笑不怒自威的架勢。

他略略向李德全點了點頭,轉而向胤礽道:“馬步扎得再穩些,往后習武才有根基。”

胤礽小拳頭緊攥著,時不時頭朝兩邊一晃。

李德全朝上頭一瞥,玄燁一臉心事重重,對底下也不甚在意。只得賠著小心道:“皇上,太醫來請平安脈了。”

玄燁手掌掩住半張臉,也不曾有應,李德全趕緊揮了一把拂塵,招呼吳楚宜從外頭進來。

玄燁正當盛年,素來身體健壯,所謂平安脈不過為讓老祖宗和太后求個安心。

吳楚宜雖然年輕,干事倒也麻利。未幾時便收起了脈案。玄燁朝他掃了一眼,“今天怎么是你過來。”

吳楚宜低著頭,“回皇上,師父今天身子有恙,怕在皇上面前失儀,才讓微臣過來。”他輕輕一揖,朝四下掃了一眼。

玄燁沉著臉,嗓音有些混沌地梗在喉嚨里,“胤礽交給你教導,必得嚴以待之,別負了朕的期望。”

索額圖起身,“臣定不辱使命。”說完便領著胤礽退下。

四下沒有外人,玄燁低著聲音道:“有什么話。”

吳楚宜走到了底下,跪著道:“皇上近些日子憂思多慮,憂思傷腎,所有頭昏、眼暈、夢魘和疲乏,皆是由此所致。皇上還需好好調理。”

玄燁淡淡道:“知道了。”

他余光瞥見吳楚宜還在底下,有些不豫道:“還有什么事。”

吳楚宜有些怵,說話也不似方才穩當了,“微臣今日過來,有些要事,不敢不稟報皇上。”

殿里的燮龍滴漏嗒嗒地響著,靜得駭人。玄燁道:“是要事便一口氣說清楚,別總占著朕的耳朵。”

吳楚宜惶恐道:“是。”

一番話說得極利索,玄燁本就陰沉的臉色,在這不到一刻鐘后更加不善。

一個目光掃過去,吳楚宜便不敢抬起頭來。玄燁質問道:“你說你師傅使法子令成常在不孕,成常在不知情,你又如何知道?”

吳楚宜臉頰已落了汗,“微臣為成常在調理,一日成常在誤砸了花盆,讓微臣瞧見了里頭的東西,心里雖有了底,卻不敢說出來。賞賜下來的東西一應是經過太醫院查驗的,微臣回去后便與師父說了,師父也只讓微臣做好分內,旁的不要多問。”

玄燁何等精明,哪能不追問,“你師父是院正,油滑老練慣了,事不關己就裝聾作啞也是常情,憑這便能認定是你師父做的?”

吳楚宜悄悄抹了一把汗,道:“微臣也想到這層,但又怕真是師父,那微臣盡心為成常在調理,便是與師父心意相悖,于是便處處留心著。直到發現......”他幾乎趕不上話,狠狠提了一大口氣,“直到微臣發現,貴妃娘娘每日所進的紅參湯里,被加入了寒水石。”

玄燁側著身子,一句話也沒有,吳楚宜趕緊接著道:“寒水石,本是清熱解毒,利竅生津的良藥,只是凡藥必有禁忌,這寒水石便是體質虛寒,脾胃虛弱者禁用。且寒水石預熱化水,連水送服效果最好。既無痕跡,便無不妥。”

玄燁猛地攥緊了拳頭,他轉過頭逼視著吳楚宜,“寒水石......貴妃只在皇后一人之下,有人對她做這個,周明華斷無可能沒有察覺。若不是疏忽,便是他自己做的!”

吳楚宜一震,伏在金磚下,“是。”

玄燁靜極,這便是怒極了,李德全一句話不敢搭,心里也止不住打著亂鼓。玄燁接著逼問,“周明華是你師父,且不說他受誰指使,你是他徒弟,如今怎么肯大義滅親?”

吳楚宜連忙回道:“微臣雖然年輕,也知道一仆不事二主,身為御醫,只能為皇上效力。而且跟著師父做事,漸漸知道得多了,師父便有意讓微臣到御前服侍,就為尋個錯處好發落了微臣。”

玄燁笑得凜然,“怕不止這些吧?”

圣心機刮,吳楚宜駭然不已,“皇上明鑒,微臣與成常在的宮女冬青有情,只盼著成小主身子改善,也好看在微臣功勞能將冬青許配微臣。”

玄燁不再往下問。秋日百鳥南遷,中原北地處處蕭索極了,除了幾聲秋風掃落葉的瑟瑟聲,便也只有幾聲神鴉的叫聲傳來。只是那神鴉叫得凄慘,平日里是不覺得,便如此刻才覺得聽起來凄涼不已。

玄燁的扳指不知什么時候滾到了御案上,他手里捏著,磕出一聲聲悶響。

吳楚宜又是過了良久聽到玄燁話,“你可知今日所言,若有半句不實是何下場?”

事已至此,吳楚宜便只好硬著頭皮道:“微臣所言句句屬實,但憑皇上責問。”

玄燁剛要說話,外頭有個宮人進來傳稟道:“皇上,皇后娘娘聽說德嬪娘娘未行冊封禮,召集了禮部和內務府的人來,定是要將禮行過。”

玄燁想到晢瑛身子,仿佛方才一切話都拋諸腦后,腦子便只有冊封禮瑣屑,不由擔心道:“胡鬧!”

說話間便已幾個大步到了殿門口,臨走囑咐道:“去鐘粹宮傳一道朕的旨意。”他回過頭,對著吳楚宜道,“回去照舊做你的事,一句也不許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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