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秘密
- 姽婳之影
- JINSE
- 4179字
- 2017-03-08 20:58:52
我愛上了一個人,一個不能說出口的人。
上周末,安安如約來我家,安安是我哥的女兒,在本市上大學,作為一個不稱職的姑姑,偶爾需要通過請吃飯買衣服這些哄小女生喜歡的方式來表達我不具有的關愛。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他的,安安介紹說這是她男朋友。他十分尊敬地向我問候,這讓我有點不舒服,因為它提醒我,我是長輩。
站在長輩的角度,他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
站在女性的角度,他很迷人。
我們慢慢熟絡起來,聊起了西方美史,中東戰爭以及中國古代令人著迷的藝術。我發現自己好久沒有聊得這么痛快了,作為長輩也不是全無好處。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和他交談,注視他,看他年輕的臉龐,還有好看的眉眼。后來我不得不說好好對待我侄女這類官方的話來掩蓋我的好感。我們的話題讓安安覺得無聊,她去我房里試穿我為她買的衣服。
他起身站在一幅油畫前。他問這畫是否出自我手,我回答是。某一刻我覺得我不是安安的長輩,他也不是我侄女的男朋友。我問他看出了什么,他看了我一會兒,說出兩個字:孤獨。
我承認我時常覺得孤獨,盡管我有要好的朋友,定期上床的伴侶,但孤獨是無法緩解的病。他的回答讓我有點難堪,就像被人窺探了秘密。我不能像之前那般無所顧忌地交談,我怕被他看見別的秘密。他也同我保持了應有的禮貌的,生疏的關系。
后來安安過來的時候總是熱烈地同我談起他,他們一起去過的餐館,一起參加了社團的活動,她覺得男朋友不夠喜歡她,我胡亂安慰了幾句,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大概一個月后,他和安安一起過來了,我盡量減少和他相處的時間。我已經不是年輕時候的我了,我不能去追求我喜歡的但不屬于我的一切,我變膽小了嗎?也許是的,我已經不敢觸碰道德的禁區。只見過一面會有什么感情?我不過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愛罷了。我這樣寬慰自己,然而不是這樣的,這一個月來我數次夢見他,我不敢和任何人說起,我每天每晚接受道德的鞭笞。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活該承受的。也許是我年輕時太過自我,活的太灑脫,才會在三十出頭的年紀承受這種痛苦。
他還是那樣年輕,渾身散發著不符合年紀的成熟。
我同他簡單地打過招呼,然后借口工作去了書房。
他只是過來幫安安拿東西,我們實在沒有需要頻繁交際的必要,也許他也意識到這點,畢竟他那么聰明。
安安開始和他吵架,一會兒又和好,拿著手機又哭又笑的,我知道他們長久不了。他們本來就不合適,他需要一個理性神秘的女孩,而不是安安這種單純任性的公主。這樣也好,我終于可以不見他了,我這樣想,時間會模糊他的樣貌,吹散他的聲音,我最終會忘了他,盡管這需要一段時間。
安安站在窗前,黃昏透過薄薄的窗簾打在安安身上,勾勒出少女的影子,年輕的肉體美得發光。
“姑姑,你愛過別人嗎?”安安一反常態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拋出這個問題。
“丫頭,到了我這個年紀要是沒愛過幾個人可就太少見了。”
“怎么辦啊,我覺得我愛上他了,我不想分手。”安安說著用手捂住臉,她沒哭。
說實話,我暗自開心,但搞不清這不道德的高興來自何處,“你們分手了?”
安安點點頭沒說話。
“分手有什么?愛誰都可以,最重要的是愛自己。丫頭,你想要什么?姑姑給你買,你上次不是說想要那個包嗎?走,我們去把它收了。”我順勢起身。我知道我的表現過頭了,我沒法表現得自然。
安安擺擺頭,“不了,我回學校了。”她背起包低著頭出了門。看來這丫頭這次是真的了,緣分就是這么磨人。
他們分手了,我再也不會見到他。
我身邊的人都認為我有心事,我除了說睡眠不好再沒有別的謊可以扯。
“在想什么?”我寫字的時候喬楊突然出現在我身邊,嚇得我手上的毛筆掉到了宣紙上。喬楊遞給我紙巾,“我在邊上看了五分鐘,你一個字都沒寫。”
我擦去手上的墨漬,“你該把鑰匙還我了。”喬楊一臉無賴,“沒鑰匙不方便。”
喬楊是我前夫,閃婚閃離,我們以為愛對方愛得甘受婚姻束縛,但是不久我們就發現我們還是更愛自己,更愛自由。我們現在是床伴,不過問對方生活,除了上床,互不打擾。
廁所傳來嘩嘩的水聲,我知道他是為了上床過來的,我突然對這感到厭惡,但是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當他的腦袋沉沉地落在枕頭上,我松了一口氣,終于結束了。我腦中浮現了那張年輕的面孔,我努力不去想他,但一切都是徒勞。他現在在哪里?身邊會不會有一個年輕的伴侶?他還記不記得我?如果我不是安安的姑姑就好了,如果我年輕一些,我們可不可以早點相遇?我輕笑一聲,我居然開始奢求如果。
我開始拼命地工作,連我的上司都覺得驚詫。他以為我經濟上出現了困難,還說他可以幫我,但我只是想找些事做,讓我的生活回到正軌。
我去了畫展,希冀藝術可以稍稍平復我的內心。我靜默在一幅油畫前,忽略了那幅畫,只是想看看玻璃中自己的影像,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確實老了,皺紋爬上眼角,皮膚也沒有了昔日的光澤。我三十三歲,日漸老去,孑然一身,有一個無法觸碰的夢。
我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玻璃上,那里出現了一張年輕的臉龐,我眨眨眼,懷疑是自己看錯了。是真的,他確實站在我身旁。可是怎么辦?最近黑眼圈好重,今天也沒好好化妝。我還是轉過身去,也許是我太想見他了,偶遇的幾率太小,我怕錯過這次就真的不會再見了。
“你也喜歡他的畫?”我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開了口。
“不,我是陪朋友來的。”他還是那樣,語氣成熟得不像個學生。他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接過來,摸摸臉頰,不知什么時候落了淚。“最近眼睛不舒服。”我隨便找了個理由,他一眼看穿我在撒謊,但是并沒有拆穿。
“安安……”
“我們已經分手了。”他生硬地打斷我的話。我也不想提起安安,可是我找不到別的話題。
“哦。”我們沉默了一會兒。那邊有個女孩子叫他過去,他同我告別后走開了,我沒看清那個女孩長什么樣,但她的背影和打扮和我預想的相去不遠。我對她生出絲絲厭惡來,那是本能地對年輕女子的嫉妒。
看著他們的背影,我腦中浮現了無數個要是:要是我們同歲就好了,就算我們最后沒有結果至少我敢轟轟烈烈地追求他,大聲告訴他我傾心于他;要是我還有年輕時的勇敢,不用顧忌那些該死的道德;要是沒有安安……不,要是安安不喜歡他……有很多種要是,實現任何一種,也會比現在看他們的背影要好。
自從在畫展偶遇他我就很少外出了,最多也就是在家門前的咖啡館看看書寫點東西。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書頁上,我抬頭看了看陽光。
“一杯拿鐵。”那個熟悉的聲音。
我匆忙把書扔進手袋,在他等咖啡的時間逃離了這里。我明明是想忘記的,為什么要這樣捉弄我?
我去了意大利,我想這樣就不可能會遇見了,我在外面多流浪一陣子,總會好起來的。安安曾給我打過電話,讓我千萬記著幫她帶化妝品,她的語氣熱烈而聒噪,已經沒有傷情的影子,這樣真好。我承認我剛剛不自覺地想到了他,但這欣慰與他無關,只是為我的侄女高興。
待了兩個月,我不得不回去了,上司威脅我說我再不回去他就開了我,我倒不擔心工作,我知道他不會那樣。但是老太太又住院了,哥哥已經打了好幾個電話,老太太也哭著喊著要見女兒。
我風塵仆仆趕到醫院的時候,老太太正歡快地看著電視啃蘋果,哥哥在一旁端茶倒水伺候著。
“這次為了催婚又是什么毛病?”我把手袋扔床上,雙手抱胸看著她。
“傾如,怎么跟媽說話呢……”大哥象征性地說了我。
“我就不明白了,我工資夠高,有車有房有存款,為什么非要讓我結婚?”
“媽老了,如如,媽今年就六十八了,你一個人媽不放心……”
“行了,您老身體好著呢。”我不耐煩地打斷她。老太太居然沒生氣,繼續絮絮叨叨地勸我:“你說你以后出個意外,照顧的人都沒有……我真的不放心。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倔了,感情一直不順……”
我沒覺得不順,都是好聚好散,緣起緣滅,都不強求。
“傾如,眼光別太高了,要是有喜歡的,就把事辦了吧!”哥哥也開始勸我。
“我有喜歡的人,但是你們不會同意的。”瘋了嗎?我說喜歡他。
“只要他不是大奸大惡之人……”
“他比我小。”我開口打斷他。
“媽也懂,現在不是流行姐弟戀嗎?媽也不是那么封建的人。”
“他和安安一樣大。”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安安今年二十二歲,我比他大十一歲。老太太和哥哥都沒說話,他們也靜靜地在心里算這筆賬。“我沒想和他在一起,你們放心,但是近期也別催我了,我很煩。”說完,趕在他們開口之前,我離開了病房。
好好的一天被搞得亂七八糟,我回到住處,摸了摸口袋,沒有煙,我確實好久不抽煙了。突然很想念那種味道,只得下樓買了一包,靠著欄桿,點燃一支,貪婪地吸著。
“你去哪里了?”聽聲音我知道是他,只是我已經不會慌亂了。
“意大利。”說著,我輕佻地吐出一個煙圈。“你找我有事?”
他遞給我一張淺灰色的紙片,“這是你的書簽,那天落在咖啡館了。”
“沒必要專門拿給我,丟掉也沒關系。”
他似乎是有些不滿我的態度,將書簽往我手里一推,“那你丟掉吧。”說完就扭頭走掉。我搞不懂他的脾氣來自何處,難道遺落書簽算我的過失?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難道和女朋友吵架了?那也不該拿我撒氣啊。
一支煙燃盡,我又從盒子里掏出一支,女士香煙細長精致,竟覺得那樣子極美。
“你就沒想過我為什么在這里?”他突然回來,嚇得我拿火機的手一抖,我這樣子可配不上那精致的煙。
他今天話真多,有點不像他了。
“你就沒想過在畫展,咖啡館,還有今天,為什么我們總能遇見?”
難道……不可能,不可能,都是巧合,我不敢去猜,怕自己猜對了,更怕沒猜對。
我深吸一口煙,看著他,“所以呢?你想說什么?”
“我以為你知道。”
我狠狠地捻滅了煙,看著他:“我離過婚,還比你大好多。”
“你知道嗎?我是個很理性的人。”他沒有理會我提出的問題,自顧自地說著:“我很清楚我們之間有很多阻礙,年齡差距,身份地位……不僅沒人會看好我們,還會有很多人潑臟水,一開始我有點怕,道德,差距,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那些。我很怕見你,怕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那你來找我干什么?”我臉上玩味的笑容漸漸凝固。
“那些固然可怕,但我更怕見不到你。那天在咖啡館,我本來是想向你告白的,結果你匆匆走掉了,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想得很清楚,那些阻礙都不算什么了。”
“你多少歲?”
“26,我在讀研究生。”
“我比你大七歲。”我錯誤的估計了他的年紀,誰知道他是研究生呢?
“年齡只是個數字而已。”
我靠在欄桿上思索了一會兒,他癟癟嘴:“你到底同不同意啊?你這樣我很緊張。”
“要是我說不同意呢?”
“那我明天再來問一遍。”
我輕笑一聲,看著他好看的臉龐,他這樣子真是個如玉的少年,“那你先告訴我上次和你在畫展的女生是誰,我這人不喜歡猜忌,要是我男朋友和別的女生逛街說笑我會生氣的。”
這終究不會是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