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情之后，裴煜又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xiàn)。日子就像流水，嘩嘩地從我們苦戰(zhàn)題海的筆麾下流淌而過。眼看著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數(shù)字一天天在減少，整個課室的氛圍真的就像臨上戰(zhàn)場前似的死氣沉沉。我們所有的時間都被永遠(yuǎn)做不完的試卷習(xí)題占用了，學(xué)校甚至還給了我們特權(quán)，不用晨讀，不用做課間操，連打掃衛(wèi)生都不用，有低年級的學(xué)生會為我們服務(wù)。經(jīng)年之后我所能回憶起來的關(guān)于那段時間的記憶，腦海里會自然而然浮現(xiàn)出來的，不是一幀幀的有動態(tài)效果的畫面，而是一種顏色。

單調(diào)的，沉寂的，仿佛讓人聞到陳腐氣味的——灰。

所以當(dāng)那個謠言忽然之間如瘟疫一般彌漫在我們周圍的時候，我?guī)缀蹙拖褚恢徽诙叩那嗤鼙粋€突然引爆的地雷轟醒，感覺五臟六腑都要被雷碎了。謠言說，我們學(xué)校的一個優(yōu)異生在跟一個殺人犯談戀愛。“優(yōu)異生”指的是我。而“殺人犯”，我一開始并不知道是誰。

“他叫裴煜，他家就在我們小區(qū)附近的城中村里頭，以前經(jīng)常看到他帶著一幫混混游街串巷，這事我再清楚不過了！”簡叮說。

晚自修前的檔隙，我和她坐在匍匐于黑暗中的操場邊上。冬天早已走遠(yuǎn)，此刻的夜風(fēng)沁著潮濕的涼意，拂在我的臉頰，我的手臂，我的腳踝。深藍(lán)的夜空，有星星兩三點，月牙彎如鐮。呀，這該是個多么美好的春夜。

“他本來就是個不讀書的小混混，幾年前因為殺人犯罪被抓進(jìn)了少管所，直到去年才被放出來。”簡叮把臉轉(zhuǎn)向我，昏暗中透出隱隱約約的疑惑與擔(dān)憂，“你怎么就和他在一起了呢？”

我說，“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怎么就被傳出了這樣的謠言呢！”

“有句話叫做，無風(fēng)不起浪。”簡叮這句話一出口，我差點沒氣吐血。瞧我這交的什么損友。

“那你究竟要不要把你們的事告訴我？”簡叮又說。

我說，“我們哪有什么事，就打過幾次籃球而已！”

從簡叮的表情看來她對我持半信半疑的態(tài)度。不管怎么說，我一直都把她視為自己的好死黨，好姐妹，好閨蜜，她這么懷疑我實在是比那些謠言還要傷透我的心。簡叮似乎看出了我的失望，末了又來了句，“別擔(dān)心，謠言就是個屁，來的快去的也快。”如此，我才對我們之間的情誼恢復(fù)了些信心。不過，簡叮的那個比喻實在是太俗不可耐了，我實在是太……

喜歡了！

沒錯，謠言就是個屁，來的快去的也快。更何況我們現(xiàn)在是高三，謠言那個屁存活的時間也就更短了，咻一聲便沒了，所以我也就沒怎么在意。雖然，這人緣本來就不怎么好的我，忽然在那段時間被所有人搬上臺面人肉。雖然，在人群中存在感幾乎為零的我，忽然間走哪都跟恐怖分子似的引起一番騷動。但換個角度想想，臨畢業(yè)前讓我能夠最后獲得些存在感，以致將來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避免了被人遺忘的尷尬，這樣一想，我頓時覺得就算沒有面朝大海也能茅塞頓開了。

唐封在聽到風(fēng)聲的第一時間找到我，跟簡叮一樣，看我的眼神，充滿疑惑和擔(dān)憂。沒等他開口，我便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真是好笑。我為什么會這么說？我為什么要解釋？說得就像我害怕他當(dāng)真信了這個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來的該死的謠言一樣。

唐封看我的神色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他咧嘴微笑，那笑容布滿了疑惑消除后的得逞，眼睛灼灼地閃動著莫名的興奮。他說，“我就知道不是真的。在我追到你之前，我是絕對不會輕易把你拱手相讓的。更何況，那人還不是個好人！”

我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他不是好人，難道你就是好人？”

他沒有說話。聳了聳肩膀笑容依舊燦爛如花。然后他扯開話題問我什么時候辭工，是不是打算一直做到高考結(jié)束。他知道我打工是為了攢學(xué)費，于是他說，“你還差多少錢？我給你。”他說這話的時候特別像個丈夫特霸氣地跟自家妻子說“把工作辭了，我養(yǎng)你”！無論多窩囊的男人，在他說出那句話之時，那都會是他一生中最帥氣的時刻。而但凡是個正常的女人，在聽到男人對自己說出那句話之后，再鐵石的心腸都會瞬間融化。還好還好，我不是個正常的女人。我還未滿十八歲，我只是個女孩。所以我的心并沒有因此而融化，雖然，是有那么一丁點莫名的感動。

但，也僅僅只是感動。

我說，“你如果嫌錢多，可以每天派些給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這樣堅持個把年估計你很快就能當(dāng)選感動中國十大少年了。”

“我對感動中國不感興趣，我只想感動你一個人！”

我的天，最近免疫力下降了，忽然就被他這句話給肉麻得全身雞皮疙瘩了好一陣。唐封看著我惡心的樣子卻兀自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突兀而又霸道地充斥在放學(xué)后空蕩蕩的教室里。我不知道此時此刻簡叮正站在教室外面，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一定不會讓唐封笑得這么開心。唐封的笑聲應(yīng)該就像肆虐疾飛的細(xì)針，根根扎進(jìn)了躲在那堵厚厚的墻背后的簡叮的心吧。她的心一定傷透了，她或許在心里面對我又增添了一些新恨，和累積已久的舊怨摻雜在一起，就像被燒紅的鐵烙在身體上一樣留下永遠(yuǎn)無法磨滅的疤。或許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漸漸地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親密要好的原因吧。雖然，哪怕，我們彼此都曾說過要當(dāng)一輩子的好姐妹。

簡叮啊，我親愛的簡叮。如果可以，請你不要怨我，不要恨我，不要因此而漸漸離我遠(yuǎn)去。如果可以，我真希望盡我最大的能力成全你。因你是我——真的是我這輩子唯一最好的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