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因而制之。至靜之道,律歷所不能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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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兩年赤地大旱,亦傳晉州南臨州郡有飛蝗蔽天,百姓苦不堪言,流民匪徒又起,迫使各州關隘自封。
一日幾道轟山炸響,引得地動山搖。
漣水駐軍將大道用山體堵死、小道截斷,兵將時時巡山驅趕流民,只留山中一處隘道運送物資,兵匪山中交戰械斗多次,死傷慘重。
藥廬之地,阿真與慧娘已相守兩載,后道路封死,與外地書信已徹底斷絕,為躲匪徒燒殺,也已連續多日宿在后院枯井中。
清晨天光漸亮,阿真到漣水上游取水,見下方水中竟趴著一人身影。
阿真緩緩心神用擔勾想把流民尸體勾出水源…剛勾出半身,那尸體竟抬起頭顱…那老者呻吟幾聲,她便看到下游幾丈處皆有黑影慢慢走動,瘦骨脫相,腹脹如鼓。
歸家,阿真將水桶藏于枯井中,將想醫治流民的事告訴慧娘,誰知慧娘竟抱住阿真崩潰大哭,發瘋撕毀醫書藥方焚于爐火。
半月后漣水周村疫起,活人逃竄,十室九空,幾斷人煙。
嫁到愚公村的素娥已生子,她抱著襁褓中的嬰孩找到阿真哭訴,愚公村餓死病死十之五六,夫家鄰居看嬰孩的眼睛已如豺狼,所以尋阿真收留自己。
阿真將素娥安置妥當,告訴她枯井中關著神志有些不清的慧娘。
又囑咐讓她保護好自己和孩子后,便手拿柴刀背起藥簍上山,山中一處高崖附近,有當年師父移種的一棵藥茶樹。
藥茶樹已有一人多高,現在也只剩高處枝頭還有青葉和漿果。
阿真攀上石壁,伸直手臂堪堪抓住枝葉,在自己力竭前,兩枝漿果落入藥簍,其他摘不到的也只能便宜山中鳥雀了。
這紫黑漿果是師父囑咐阿真和小六要每年收采播種的,藥茶樹成長極緩,能活成一二已讓人歡喜。
阿真立在樹旁,仰頭望了眼頭頂陰郁的高空,燥熱微風緊隨黑云向南方移動,如前幾日一樣,引著那幾個流民往深山里走。
停掉思緒,阿真將茶樹種埋在一丈外的肥沃地里。
突然山崖下方林地有鳥群飛起,一只禿頭鳥怪叫著飛到山石上。
阿真躲避觀察,知道這不是雄鷹,因為這禿頭大鳥正在啄食人身腐肉,其外貌丑惡不堪。
這藥茶樹花期也是臭的,誤導了阿真,此處風向一改,林地尸腐臭熏的她干嘔了幾聲。
禿頭鳥雖遠卻發現了她,展翅一丈怪叫著要撲過來。
阿真橫拿柴刀,又見禿頭鳥右翅殷紅插著箭,忙撿石塊對準砸去。
一陣黃土飛塵漫天而起,禿頭鳥轉向飛撲進了林地。
咳咳幾聲響,阿真捂住口鼻走向林地上方,在一具腐尸下,拉出了個活人。
她將人拖至安全處,就已認出這人是老子爹的徒弟,便詢問老子爹的下落,這人也只是閉著眼搖頭要水喝。
林地依然有怪鳥的叫聲傳出,阿真只得用樹藤編了個筏,托著半昏迷的人一步一步往下走。。
天色已暗,她將人安置在獵戶休憩處,簡單處理了刀傷,留下水袋和幾個野果便下了山。
第二日上山,人已蘇醒,他告訴阿真,他叫元云慶,在家行七。
當年老子爹回山寨后不久,便中毒離去了,確實是她師父下的毒,霸道異常。
又道師輩的恩怨已清,請她舉家遷居赤峰山,避一避這亂世的烽火。
阿真知他是好意,還是搖了搖頭拒絕,換好藥,便攙扶著他慢慢下山,安置在流民搭建的窩棚里。
三日后,天空黑云滾滾,隆隆作響,讓人又驚又喜。
藥廬前院早已被匪火燒塌了屋梁,后院也只有一間屋頂有梁,并修繕鋪上了厚厚的茅草。
最后幾人商議著將枯井覆蓋,防止進水,若再遇匪寇,還能進去躲一躲。
流民搭的窩棚肯定是防不住風雨的,元云慶就移到了前院的柴棚里暫時躲雨。
一股腥風吹起,大樹搖曳,下雨了,一屋子的人哭著笑了。
阿真一時沒拉住,已經半瘋的慧娘跑到了雨里蹦跳,高喊老天開眼了。
誰知,遠處山林間竟有一人也高喊開眼了。
阿真忙跑到雨里去拉慧娘,便看到山路上跑下來兩個持刀的匪徒,一人光著膀子還在哈哈大笑。
慧娘已經坐在了后院的泥水地上,阿真已經拉不動她,只得抽出袖里的匕首與匪徒對恃。
就看見元云慶已在匪徒的背后站穩,舉起了手中削尖的柴棍。
一聲炸雷響過,兩匪徒倒在了雨水里。
一個月后,元云慶的傷勢已經大好,他向阿真辭別要去幽州故里投軍。
元云慶給了阿真腰牌,仍然請她去赤峰山久居避戰火。
阿真笑著搖了搖頭,送給他一直討要的彩穗,祝一路平安。
通往城鎮的道路已通,藥廬前的小徑上,阿真送走了自己的義兄。
第二日,素娥的丈夫拉著牛車,接藥廬里的三人移居到了愚公村。
十年后,六州動亂已漸平息,國主換了一位,各州節度使也換了兩茬。
小小的漣水一帶依然山清水秀,偶然有一兩年的災荒也節衣縮食地度過了。
愚公村后山,阿真一身粗衣布巾包頭鋤著藥田里的雜草。
只見從山腳下跑上來一個男童,手里拿著根糖葫蘆,阿真拍拍身上灰塵,笑著迎上去,又扶著男童坐下有說有笑。
山腳下素娥還在等,這兩人跟她遙遙擺手說不回家。
天色暗下,素娥譴走自己的郎君,宿在了山腳下阿真的房里。
兩臺燭火照得室內亮堂,一臺在素娥兒子阿昭的沙盤邊,一臺在床榻矮桌上。
阿真笑笑,吃著零嘴,讓素娥有話快說,憋久了臉會長褶子。
素娥先正了正阿昭的坐姿,自己又坐回床榻邊,對阿真一一說出,她花二十兩銀子托鏢師去梓州查的徐天佑的近況…
素娥越說越氣,一個時辰喝了半壺茶水,抱起已開始打盹的阿昭,問阿真怎么想的?
只見阿真平靜地說道:
“我知他安好便可。”
素娥聽她這話氣得跺腳,抱著阿昭就往門外走。
院里已經黑黢黢一片,她被山中夜鶯叫聲嚇得瞪大了眼睛,轉身沖著屋里的阿真埋怨:
“見我要走你居然不來拉我,王季真你也變了!哼!”
“對對對,王大掌柜說的在理,早點睡吧,明早去鎮上,鋪面離了你可不行啊!”
素娥見阿真過來接走阿昭,心里的氣悶頓時消了七七八八。
“我也是為你好,慧娘嬸已經故去半年了,難道你還真要為她守喪三年,老了當姑婆子嗎?!”
“我現在這穩婆當的也還可以吧…我去燒水,一會洗洗睡吧。”
阿真將被吵醒的阿昭送到素娥懷里,躲去了廚房。
灶火很旺,不稍片刻水便開了,但灶前的人卻呆愣地坐在矮凳上沒有動作。
阿真回神時,眼前已經是一片白霧茫茫,映著心里也是一團麻亂。
就這樣又過了三個月,阿真去鎮上給一屠夫家的娘子接生,母女平安,屠夫很是高興,多給了半掛錢。
阿真也很是高興,不斷說著吉祥話,等到產婦娘家來人,才退出院子。
天色已經很晚了,回家也沒有牛車,正想著是否去素娥租的小院住時,一位身穿護衛裝扮的男子躬身請她上路邊的馬車。
阿真見那男子先是一愣,有些面善,再看看馬車是女眷用的樣式,便心中了然…這是又有銀子賺了。
可又怕身上血氣沖撞了貴人,忙把包裹里的舊斗篷穿在身上。
待阿真進了馬車,車夫立即把門關了,驅動馬匹。
阿真瞧見馬車里坐的是位美艷的娘子,更加謹慎地依著門口坐下。
哪知這美艷的娘子竟說道:
“我是徐大官人的妾室,紅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