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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溆棻錦制，山門洞開。送嫁的隊伍蜿蜒穿過亂世嶙峋的石林，踏過禾漱綠翠花叢，最終停駐在裂谷之前。

兩側峭壁如刀削，腳下暗礁急湍，水生轟鳴。隨行的侍女曲指一吹，尖銳的哨聲刺破山谷寂靜——對面峭壁上，手臂粗的鐵索鉸動，巨大的吊橋緩緩降下，鐵索與峭壁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待聲響止息，一行人已經立于峭壁之上。

眼前是雕梁畫棟的懸洞入口，石匾高懸，上書：溆棻錦制。

侍女再吹口哨，懸洞內咔噠轉動，火把次第燃起，幽藍的火焰照亮前路。石壁上壁畫秘繪，在火把的照亮下隱隱有點點金屬光澤從壁畫之下的空洞反出——那是暗弩。

再往前行，豁然開朗。

誰能料想這絕壁之后，別有洞天呢。

洞外，烏壓壓十來號靜立等候。見人來，便已經有小廝女使擁上來手腳麻利的查驗嫁妝箱籠。

領頭的是位腰纏三寶鑲珠腰帶，懸金線腰牌的姑姑——正是蕓煙。她神色不咸不淡，嗓音不冷不熱：“新夫人一路辛苦。”

紅蓋頭下，千芷柔視線受阻，只能憑借那腰牌的金光辨認身份。她嗓音柔婉：“有勞姑姑。”蕓煙側首，算是回禮，盡管新娘看不到。隨即她率先踏上天階，眾人跟在其后。

天階盡頭，正對洞口百二三步處，矗立著一座五間六柱十一樓的牌坊——

“錦傾河山”。

浮雕祥云松鶴、九龍戲珠，琉璃瓦凹黃凸綠，日光下流轉如波。匾額題刻：

“素織天下無雙里，錦繡東南第一鄉”。

眾人隨蕓煙自西側三間穿過牌坊。那里早已有車馬候著，喜婆背起千芷柔送入馬車。

長街寂靜，兩側百步一設角房。偶爾有農婦模樣女子低頭疾行。除了送嫁的樂聲，竟然無半分人語。角房間各有曲折蜿蜒的小道隱入深處，不知通往何處。

行至長街盡頭，換乘另一頂喜轎，又登云梯。轎子顛簸，晃的千芷柔昏昏欲睡。

至平坦處，出現三條游廊。

東邊游廊有匾“煥彩”，通往染署；西邊游廊有匾“素抄”，通往織署；北邊游廊有匾“錦繡”。眾人往北走去。

北面游廊盡頭是一方穿堂。正中立著一架金絲楠架蠶絲屏風，

薄如蟬翼的絲面上繡著百蝶穿花，日光斜照，蝶翼竟似微微顫動。繞過屏風，是個精巧的四合小院，不時有穿著不凡的少女出入——是繡苑的侍女。穿過小院，眼前豁然一座高墻大院，朱漆門楣上懸掛著黑底金子的匾額——“千引萬牽”。

門后一堵白底浮雕雀鳥花卉照壁，雀鳥栩栩如生，雖瞧不見里頭的景象，卻又絲絲幽香飄出。門側未掛對聯，只有一側豎了塊青石碑，上書猩紅醒目的大字——“玲瓏鎖心”。筆鋒銳利的，硌的人眼睛疼。

蕓煙領著眾人繞著“千引萬牽”東面游廊行去。高墻仿佛沒有盡頭，走了約莫半盞茶功夫，才見一道黃色琉璃瓦墻橫亙眼前。過墻又是三條岔道，最終停在一處題著“芷蘭苑”的院落前面。仆從們魚貫而入安置嫁妝。喜婆背著千芷柔進屋，將她放在掛著紅紗帳的拔步床上。

蕓煙這才開口重復了她接到千芷柔一行人的說辭：“夫人一路辛苦。”頓了頓又道：“天色已晚，夫人且安歇，明日卯時拜見老夫人。”

說罷，蕓煙轉身便走，裙角剛掃過門檻——

“姑姑且慢！”

千芷柔一把掀開蓋頭，紅綢滑落膝頭，露出她精心妝點的面容。她咬了咬唇，聲音里帶著幾分遲疑：“芷柔今日——不是應當與夫君——”又想到還未拜堂，這般稱呼不妥，又急急改口：“——當與表哥拜堂才是？”

蕓煙籠出一個十分客套的笑，連眼角的弧度都像是丈量好的：“夫人莫怪，溆棻有溆棻的規矩。您今日入了門，便要忘了古越的規矩。”她語氣溫緩卻不容置疑：“花轎入山門，便是禮成。您如今，已是名正言順的少夫人。”

名正言順四字，咬得極重。

千芷柔指尖揪緊嫁衣上的金線牡丹，面上卻乖順應下：“原來如此。”

“紅梨是老夫人親自挑出來給您的，若再有疑，問她便是。”依舊是客套的假笑：“老夫人跟前離不得人，蕓煙先行告退。”

千芷柔這才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客氣的說：“姑姑慢走”

很快，叫紅梨的侍女就解答了千芷柔的疑問：“少主昨日便帶著纴接樓那位離了溆棻。”

千芷柔猛的攥住紅蓋頭。鳳冠珠簾劇烈搖晃。燭火跳動，映出那一瞬的屈辱與不甘。她想起數日前，珞璆立在洛家廳上，擲地有聲的睨著她：“我珞璆，只會有尹紫陌一個妻子。”他當時那般說，玉扳指慢條斯理地轉著，像是想好了今日。

珠簾漸漸靜止。

千芷柔抬手扶正鳳冠，染了紅色蔻丹的指尖拂過嫁衣上的鸞鳥。

她會證明給珞璆看，她比尹紫陌跟適合做溆棻的女主人。

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