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玄機異火照坤輿(1)
- 筑林訣
- 鬢未星
- 3170字
- 2025-08-05 20:00:00
千芷柔甫一落地便被奉為九天玄女,見慣了富貴潑天,便是山崩于前,也能端著一副不驚不擾的從容。可這兩兩日所見所聞、種種古怪,卻屢屢讓她冷汗淋漓。芷蘭苑的琉璃影壁尚算尋常,“千引萬牽”院的奢靡雖超預料,但仍在想象之內。可宸乾殿的金龍藻井已經是明目張膽的僭越。她本以為纴接樓會是另一種富麗堂皇,近了瞧卻意外的樸素。
在她看來,可謂清湯寡水。
哪家世家大族會在院中擺設這眾多的太湖石?挖如此多的大小不一的水池?道路蜿蜒曲折,連二進院的院門都瞧不見。可再往里走幾步,卻又覺得這些石頭與水池的排布,隱隱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意趣。
若她通曉天文,便會知道這是一座星宿陣法。
千芷柔剛剛踏進院門,嶙峋的石頭忽地竄出個女使,橫著掃帚攔住了她的去路。
“瞎了眼的賤婢,夫人的路也敢攔!”隨行仆從厲聲呵斥,上前推搡,卻被那女子反震得踉蹌后退。那女使也不言語,只有腰間的鈴鐺響了兩聲。
在千芷柔的睨視下,那仆從立刻灰溜溜退回去。紅梨側身附耳,低聲道:“少夫人,此人是個啞巴,名叫阿惹。天生蠻力,硬碰不得。隨即又拔高聲音呵斥:“還不速速讓開!”
阿惹依舊紋絲不動。
嗖——
破空一聲,一桿銀槍從高處疾射而下,“哐當”一聲釘在千芷柔足前半寸,紅纓翻飛,寒光凜冽。
眾人駭然抬頭,只見離城不知何時立在高墻之上,黑袍烈烈,面具泛著冷冽寒光。他嗓音低沉,一字一頓:“纴接樓重地,閑人遠離!”
紅梨等人已經嚇得后退半步。
唯有千芷柔,雖被那桿槍駭的步搖輕顫,卻未挪動腳步。她指尖微蜷,很快又舒展開來,扶了扶鬢邊微亂的珠釵,端出一副從容不迫的儀態。
“何人鬼祟?豈敢攔我?”他嗓音柔婉,卻字字如冰。
離城冷聲重復:“纴接樓重地,閑人遠離!”
千芷柔眼底閃過一絲慍色。她自幼被奉為“玄女后人”,所到之處,人人趨之若鶩,何曾受過這般冷待?
她指尖輕撫步搖,忽然想到什么,唇角微勾。
——那個女人不是特立獨行嗎?那便成全她的“善良”。
“老夫人給少主添的雜役,留在門口便是。”她輕描淡寫地拂袖,轉身便走。
雜役而已,無人安頓,死便死了。
洛家的規矩,向來如此。
紅梨回頭瞪了一眼,撂下一句:“不知好歹!”便扶著千芷柔裊裊離去。
待那襲華服消失在石陣外,離城翻身躍下,拔出深入青磚的銀槍。槍尖撥動阿惹腰間的鈴鐺,發出低沉的聲響,他冷聲道:“該換了。險些沒聽到聲響。”
阿惹不甘示弱,一通比劃:大熱天捂成這樣,小心長虱子。
離城面具下的嘴角抽了抽,懶得理他,轉身隱入暗處。
阿惹撇撇嘴,繼續低頭掃地。銅鈴卻未再發出聲響。
千芷柔離去途中,迎面走來一個抱著古怪匣子的雙丫髻丫頭。那丫頭兩腮鼓脹似松鼠,頭頂一撮亂發呆傻傻翹著,隨著步伐一晃一晃。
千芷柔不禁眉頭微蹙。
連頭發都梳的不齊整,成何體統。
“夫人,”紅梨低聲稟告:“那個是稚奴所的奴隸,被那位挑了去做貼身女使。還起了個名字叫嫣然。”奴隸,只有編號,沒有名字。
雖說朝廷早已廢除奴隸制,洛家私下也養著黑奴,卻從不敢這般明目張膽,更不會縱得如此沒規矩。
“纴接樓的人都慣著她,”紅梨繼續道,“慣得無法無天,什么閑事都敢打聽。邪門的是,教訓過她的人,后來都死于非命。如今溆棻上下,沒人敢招惹她。”頓了頓,紅梨壓低聲音:“據說這丫頭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知道不少秘辛,嘴巴倒是嚴實。夫人,要不要奴婢——”
“不必。”千芷柔不屑這些歪門邪道,抬手打斷,“去打聽那位何時回來。”
“是。”紅梨躬身應下,臨走前狠狠瞪了嫣然一眼。
那丫頭卻渾然不覺,依舊抱著百寶匣,嘴角還沾著桂花糕的碎屑,正歪著頭琢磨:昨日凌晨掛滿路的紅綢,怎的今兒個全不見了?
嫣然有限的認知里,最尊貴莫過于洛老夫人,其次是自家夫人。洛氏禮佛,向來素凈持重;紫陌在孝期,常年素服簡妝。便是繡苑的繡娘們,打扮得再精心,也絕不敢越過這兩位去。
是以當金光燦燦的千芷柔闖入視線時,嫣然覺得自己怕是活見鬼了——
否則為什么這發髻梳的一絲碎發都不見?油光锃亮的看起來像是用了兩瓶梳頭油。為什么發髻能堆那么高?看著就沉的慌。為什么要戴滿腦袋的珠寶?少說也有十來斤的樣子。為什么衣裳顏色那么重?刺繡密密麻麻的看得人眼暈。為什么走路完全沒有起伏——
“真是活見鬼了!”嫣然搖搖頭。感嘆道。
所幸,千芷柔早已經輕蔑的別開了視線。于是嫣然也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回到纴接樓時被阿惹攔了下來。
待看完阿惹快出殘影的一通比劃之后嫣然頓時氣的小臉通紅。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小丫頭當時就“哐當”扔下百寶匣,奪下阿惹的掃帚沖出門去。對門口的四個雜役一通掃蕩:“都是沒良心的家伙。少夫人平時待你們不薄。今日卻仗著那花孔雀的勢欺上門來!”
離城聞聲從墻頭跳下來,一把攥住嫣然的領口將人提溜起來,朝阿惹丟了一個“早說不能告訴她”的眼神。
“你也不好!”嫣然卻倒轉掃帚往離城身上招呼,“你也跟他們合起伙來欺負少夫人!”
離城被她拳打腳踢鬧的沒法,只能將她提溜的遠一些。“嫣然。你這樣發脾氣,會連累少夫人的。”
這番話終于讓嫣然消停下來。
離城剛松手,小丫頭嗖地竄沒影兒了。
阿惹比劃著詢問如何處理這些雜役。
離城無奈的應對:“安排些無關緊要的差事,等少主回來定奪。”
那邊羽扇就更苦了。終于在嫣然氣呼呼將珍貴的舒林雅蘭每一片葉子濕噠噠的擦上十來遍后,羽扇忍無可忍地給顓夫放了只信鴿:[嫣然已瘋,帶走,謝謝。]
“小祖宗,你快別折騰它了。”羽扇心疼地看著那盆南疆名品——全東疆統共這么一盆,是少主千辛萬苦尋回來的,好不容易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養活幾片新兒。
嫣然聽了,手上的動作更加粗暴。“少主壞!少主娶別的女人!養的花也不是什么好花!”嫩葉在她的手下不堪重負的“咯吱”作響。
顓夫收到信,帶著看戲的笑意的捧去征求珞璆的意見。
珞璆聽紫陌的。
紫陌同意了。
珞璆不情不愿的點了頭。
嫣然是攥緊了小拳頭來的,見到珞璆沒好氣的草草行了禮,拉起紫陌就要走。她小臉漲的通紅,連頭頂那一撮呆發都氣直了。
“這是怎么了?”紫陌被她拽的踉蹌。
誰料這一問,嫣然哇的一聲哭出來。“哇——哇——少主他壞,哇——啊——他背著你娶別的女人。”
“我沒有!”珞璆急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你有!哇——哇——那個花孔雀——吸溜——吸溜——都欺負到纴接樓了!”嫣然抽抽搭搭的控訴,鼻涕泡隨著抽泣聲一鼓一鼓。
珞璆對這個突發狀況無所適從,他還真拿這個小丫頭沒有一點辦法。他向顓夫投過去求助的目光,對方卻假裝欣賞窗外的風景。
少主造的孽當然要少主自己收拾。
“我一直在此地,”珞璆揉了揉突突的太陽穴:“她跟誰拜的堂?”
“哇——嗯?”嫣然的哭聲戛然而止,“好像......也是哦。”她胡亂抹了一把鼻涕,忽然緊緊抱住紫陌,“反正誰也不能欺負少夫人!”
珞璆扶額,毫無辦法。
“我們嫣然長大了,都會保護人了呢。”紫陌撫摸著她的頭頂,輕聲安撫。那撮翹起的頭發依舊倔強的支棱著。
“那為什么......”嫣然抽抽搭搭的質問珞璆,“那個女人——”。
顓夫在珞璆第無數次眼神求救下開口:“這事你還真冤枉少主了。阿惹也是,怎么說事也說不全——”像是才想起阿惹不會說話,顓夫又說:“想是她比劃的太快,你看岔了。少主對此事是有安排的,少夫人也知曉。不信你問她。”
嫣然眨巴眨巴淚汪汪雙眼向紫陌求證,得到肯定后才破涕為笑。“嗨,早說嘛。”
在看到珞璆無可奈何的表情后,才后知后覺的捧出那只差點磕壞的百寶匣打開。匣子邊角雖有些磕碰,但機關依舊精巧。“二牛哥做的這只百寶匣子可神了!”他獻寶似的打開夾層,“這里頭可以存冰。他說這個叫——叫——”
“冰鑒。”顓夫適時提醒。
“對,冰鑒。”嫣然哭過的眼睛亮晶晶的,“里層可以放些水果,冰鎮過后最適消暑了。他還說這只匣子若不放冰,還能溫酒溫菜呢。”她笑嘻嘻捧出冰鎮的桂花酪和鮮果,“嫣然來此,就是為了給少夫......呃......少主送來的呢。”
紫陌的注意力卻被冰鑒上的暗記吸引過去。那符號正是那日濯菽那一方深竹月手帕上的褐色痕跡如出一轍。也是江山圖上隱藏的印記。
冰鑒......冰?
的確有一種顏色需要以冰染就。
紺碧琉璃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