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嬪素來聰慧,只怕此事絕非如此。”珩貴嬪趕忙替我辯駁道。
殷淑儀亦蹙眉,瞥了我一眼,誠心勸道:“依素日的品性看來,妾妃亦相信此事絕非婉嬪所為。”
斂敏看我的眼神飽含安慰,對侯昭媛誠心問道:“若如昭媛娘娘所言,婉妹妹此舉于己何益?”
眼見多人如此維護我,我心中微微流出一股暖流,溫和滋潤了我的心田。
“明姐姐所言甚是。何況懿嬪與婉嬪并無過節(jié),何必如此?”裊舞連連點頭,出聲維護道。
“那可未必。”懿嬪忽地轉(zhuǎn)向我,眼眸倏地寒冷起來,不見方才畏懼之色,“當日,婉嬪特地為了朱順華而出言維護,焉知非替朱順華討公道而陷害妾妃。”
“哦?”侯昭媛故作頗為好奇,問道:“不知婉嬪何時何地出言維護朱順華?”
“恰恰入宮第一日,御殿菊園中。”
“原來系此事。妾妃亦有耳聞。那日,懿嬪扶著伊掌衣回尚功局,遇上陸貴姬,因行禮不周而受罰。婉嬪雖在旁,然則并未出言相勸,想必幸災樂禍,可見積怨極深。”侯昭媛不懷好意地瞥了我一眼,嘴角一抹得逞的淡笑。
中秋晚宴上,我已將此事解釋得清清楚楚。此時聞言,皇帝沉吟片刻,眼眸轉(zhuǎn)而幽深無底,然則并未瞧我一眼,對我發(fā)作,可見對我有幾分信任。
然我心下仍舊一咯噔,急忙起身行禮,“還請陛下明鑒,妾妃與懿嬪并無重大過節(jié),與朱順華亦無甚交情,怎會為了朱順華而刻意誣陷懿嬪?何況當日妾妃不曾向陸貴姬求情實乃擔憂陸貴姬胎氣大動,還請陛下明鑒。”
“陛下明鑒,妾妃與婉嬪當真交情非深。”朱順華亦連忙起身行禮,誠惶誠恐道。
“陛下,中秋宮宴上,懿嬪嘔吐一事您可還記得?彼時有一內(nèi)御曾出言懿嬪深夜咒罵陸貴姬。”冷眼旁觀許久,柔嬪在旁軟語嬌嬌道,提及無人留意到的一樁事。
皇帝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反問她道:“柔嬪所言可是懿嬪受陸貴姬責罰一事?”
柔嬪端然頷首,姿容端雅,語調(diào)謙和道:“正是。”
琽貴嬪在旁轉(zhuǎn)而扯開了話題,道:“許是陸貴姬心生不悅,故而連帶責罰婉嬪,亦未可知。”
皇帝瞥一眼陸貴姬,冷冰冰的眼神夾帶上幾分無情的不悅。陸貴姬一時膽怯,趕忙頷首,縮手縮腳拭去額頭幾滴冷汗。
琽貴嬪、柔嬪此言可謂將陸貴姬牽涉其中,我自身嫌疑自然少了幾分。
“雖無人作證你與懿嬪有重大過節(jié)。”侯昭媛在旁死揪著我不放,“但事有萬一。萬一你與懿嬪有過節(jié)而旁人并不知曉,又該如何?何況你若與朱順華無交情,怎的入宮第一日便相約一同前往御花園賞花?顯見交情甚為親密!”
眼見如此侯昭媛如此污蔑栽贓,我轉(zhuǎn)向皇帝,嬌聲柔弱,楚楚可憐道:“陛下,彼時妾妃與朱順華同游菊園不過尋常姐妹之情而已。還望陛下明鑒。”語氣無辜,淚眼汪汪。
“果真如此?若不過尋常姐妹情,那日你怎會這般維護朱順華?”在侯昭媛的起頭之后,懿嬪亦起了精神,如此反問道,繼而轉(zhuǎn)向皇帝,面容鄭重其事,“陛下,妾妃與朱順華不睦已久,焉知婉嬪不會因朱順華挑撥離間而陷害妾妃。琽貴嬪只將宣紙賜予婉嬪一人,除婉嬪外,旁人毫無機會接觸宣紙,此乃不爭之事實,自然系最好的證據(jù),足以證明唯婉嬪一人有機會在宣紙上寫下自己的名諱,行栽贓嫁禍之舉。”
言及于此,懿嬪深深跪倒磕頭一番,蹙金曳地裙似在椒房殿的金磚地上開出一朵碩大的淺紫色花朵,瑰麗惹人憐,繼而抬頭望向皇帝,眼眸水潤,波光粼粼,惹人憐愛之際愈加叫人疼惜,“陛下,當日妾妃雖與陸貴姬不和,然經(jīng)此責罰,已明白自己罪有應得。婉嬪此舉,著實將妾妃置于險地。妾妃懇請陛下為妾妃做主。”言畢,在地上伏身哀哀哭泣,似梨花帶雨,如秋菊含露。
如此荒謬誣陷之下被人帶上莫須有的罪名,又眼見皇帝神色晦暗不明,盡是懷疑之色,我深吸一口氣,收斂慌亂的神情,輕輕然攜裙上前,姿態(tài)端莊地下跪在懿嬪身旁,字字珠璣,條理清晰,語氣誠心誠意道:“陛下,當日懿嬪囂張跋扈,心有怨恨者絕非妾妃一人,如何能一口斷定唯妾妃有此嫌疑?二則,妾妃與朱順華不過萍水相逢,無情分亦無私心幫她討公道,還請陛下明鑒。”
斂敏、婺藕起身行禮,凝眉注視著皇帝,認真仔細道:“妾妃與婉嬪情同姐妹,可以己身作保婉嬪斷不敢以巫蠱之術行咒詛一事,遑論蔑視宮規(guī)禁令,還望陛下明鑒。”神情鄭重。
裊舞亦離座,誠心行禮道:“妾妃只婉嬪一個親妹,斷不敢行巫蠱之禍。”
美眸瑰盼流轉(zhuǎn),覷一眼皇帝,侯昭媛發(fā)髻之上的一對纏絲夜明珠金釵閃過一道瑰麗雪色,連帶著語氣亦帶上了幾分嘲諷的寒涼之意,嫣然一笑道:“明嬪、妍嬪、申娙娥皆與婉嬪交好,自然事事維護。你們?nèi)酥匀绾慰尚牛俊闭Z氣冰凌凌,似冬日寒風一陣陣,絲絲吹涼人心。
“若侯昭媛此言屬實,眾人皆知懿嬪與婉嬪交惡,懿嬪證言亦可當污蔑之詞看待,如何能當真?”珩貴嬪在旁冷眼旁觀多時,此刻忽而出言,語氣淡然道。
珩貴嬪身居三貴嬪之首,固然恩寵不及侯昭媛,到底素有威望,無人敢在她面前肆意妄為,故而侯昭媛一時語噎,無言以對。
眼見兩方無話,柔嬪趁勢溫然諫言道:“陛下,珩貴嬪與懿嬪既如此各執(zhí)一詞,不若將琽貴嬪贈與婉嬪的宣紙取來清點一番。如何?總好過咱們一力在這兒猜測。”
“如兒所言甚是。”皇帝為難頗久,眼見柔嬪如此言語,終于緩一口氣,面色緩和了不少,點點頭,吩咐道:“秦斂,往聽風館取宣紙。”一壁以溫柔深情的目光注視著我,夾帶安慰。
我心底原本空落落的一部分,此刻變得充實豐盈起來,如夏日的微風,輕盈掛在心上,明朗而柔和,帶上幾分了然無盡的縈絆——到底皇帝并未相信過這些流言誹謗,于我可謂一大幸事。
“是。”秦斂答應著,喏喏地去了。
須臾,領著內(nèi)侍、捧著盒箱回來,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一數(shù),秦斂隨即擺出堂堂正正一張臉,語氣恭恭敬敬地回稟道:“陛下,里頭宣紙一張不少。”
聞言,皇帝登時輕松舒下一口氣,坦然而滿意地瞧我一眼,嘴角帶笑,溫暖如春。
心頭微微涌上的蜜意仿若春日紅桃垂檐向,點點滴滴落人旁:到底他是真心寵愛我,雖然這愛意分外渺少,少得宛如荒蕪之地的一滴水,卻足夠叫人心生希冀,憧憬起汪洋大海來。得遇皇帝如此情誼,我已心滿意足。
僅為這一眼,諸妃面色不豫,或妒或恨,千面萬象。
懿嬪更是萬分詫異地驚叫道:“什么!”表情甚是愕然,沖秦斂吩咐道:“怎會如此!秦斂你一定數(shù)錯了,再給我仔細數(shù)數(shù)!”
我心下登時冷笑起來:縱為靖端大長公主的外孫女,出身尊貴僅次于中宮,懿嬪眼下卻不過區(qū)區(qū)正五品嬪,到底身份低微,如何能這般囂張使喚正一品總管內(nèi)侍?何況,她自身并未洗去嫌隙,依舊帶有嫌疑,怎的這般不識情狀?
秦斂被她如此吩咐,不禁面露幾分掩飾之后的不悅,緊抿一番嘴角,看向皇帝,聽候差遣。
此時,懿嬪才察覺到自己失態(tài),忙收斂氣色,向皇帝請罪,恛恛不安地低三下四道:“妾妃一時失態(tài),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不曾言語什么,面容平和,只輕輕吩咐道:“秦斂,你再點點看。”
固然有著之前的安心,隨著秦斂再次仔細而小心清點的動作,我的每一次心跳依舊如有千斤重般砸在心房之上,胸口處伴隨著每一次呼吸,一起一伏,節(jié)奏甚是緩慢而沉重。待秦斂再次說出‘一張不少’四字之后,我的心緒才終于逐漸趨于坦然平和。
“陛下,定然有出錯之處。秦斂你再清點一次!”懿嬪頓時焦躁萬分,面色因著焦急而微微緋紅,脫口而出,不依不饒地吩咐秦斂,口不擇言。
此刻,懿嬪如此接二連三地命令皇帝身邊人,這般亂了規(guī)矩,連一旁的侯昭媛亦變了臉色,不敢做聲。遑論秦斂定心有不滿。只怕微微蹙眉的皇帝亦如此。若非眾人在此,少不得要顧及懿嬪這位表妹的顏面,只怕皇帝定加以呵斥。
“眼下已然鐵板釘釘,此宣紙絕非婉嬪所有。”珩貴嬪不愧為三貴嬪之首,氣度大方,率先打破了僵局,滿意地舒出一口氣,對皇帝淡淡笑道。
“可是——”
懿嬪不依不饒,尚未言畢,便被旁觀已久的中宮覷著皇帝的臉色,冷冷打斷,“懿嬪,方才你打碎花瓶一事本宮與陛下未計較已然仁慈,如今你怎敢大鬧至這步田地?你現(xiàn)下既受皇恩,便該好好拿捏住這份福氣,明白‘家和萬事興’五字。”言畢,中宮轉(zhuǎn)而離座下跪,面色鄭重,“陛下,此事皆因妾妃管教不嚴所致,還請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