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梁琦猶豫片刻,隨即繼續道:“眼見入宮之后,二人再無機會,故而愨惠長貴妃問準了尤源校的心意之后,隨即回稟素老爺。可惜到了后來,礙不住素老爺與素夫人以死相逼,愨惠長貴妃只好答應入宮,為琽貴嬪效力。尤源校到底系一介真情懷,為了能夠時時與愨惠長貴妃見面,甘愿入宮充作看守林光宮的羽林衛。如此一來,二人雖不能夠舊情復燃,到底算得上美滿了。”接著,猶豫了半刻,不再多言。
我從深思中醒轉過來,察覺到四周一片靜悄悄,催促而不解地問道:“你還查到何事?怎的如此磨磨蹭蹭!”
“回稟娘娘,奴才不過想著若將此事告知娘娘,只怕會叫娘娘惹火上身。再者,此事牽扯進一樁御殿丑聞。一旦知曉的人多了,只怕牽連之人不少。”
我登時起了興致,身子微微前傾,問道:“你且說來,到底系何事。”
深深吸了一口氣,梁琦大著膽子回稟道:“奴才大膽揣測:恭謙殿下并非陛下親生,而系愨惠長貴妃與尤源校之子。”
聽罷,我如五雷轟頂,登時站起身來。
倚華亦來不及整理自己臉上的表情,脫口而出,吃驚道:“不會吧!怎么可能?”
意識到自己過于激動,我隨即坐下來,安撫好自己的情緒,冷靜道:“你且仔細說來。”
倚華亦趁機收拾好了自己的臉色。
“是。”梁琦緩和了呼吸,平復著自己的內心,一字一句小心回稟道:“娘娘可還記得麟德十三年臘月那一夜,中安宮傳出麒麟現身的謠言?”
我點點頭,“翌日愨惠長貴妃便坦言再次有孕,本宮自然記得。”
“不知娘娘可曾懷疑過這里頭的蹊蹺與古怪?”梁琦頓了頓,磨磨蹭蹭地問道。
“古怪——”我沉吟著,搖頭不解道:“不曾。難不成這里頭另有玄機?”
“回稟娘娘,正是。”梁琦咬咬牙,狠著心腸逼迫自己道出真相,“在麒麟送子出現的前幾月,愨惠長貴妃已然與尤源校私通,最后更是暗結珠胎。關于陛下的子嗣,無一幸免,愨惠長貴妃盡數小產。而尤源校的孩子卻是安安穩穩熬過了十月胎像,健康生下。此事只怕聞所未聞,亦可說是愨惠長貴妃與尤源校的真情福分感動上天。”
我睜大了眼睛,心中猶如波濤洶涌,天崩地裂,一如當日共工怒觸不周山,致使天塌地陷,神色震驚而難以置信地思忖道:原來愨惠長貴妃竟有這般膽量,竟敢瞞天過海。此事一旦事發,只怕她、尤源校、素氏一族、尤氏一族、連同恭謙亦會被立即處死。若僅僅如此只怕尚可,萬一皇帝決意株連九族,只怕所有與素氏一族有姻親關聯的朝中大臣亦會受到連累。屆時,京都之內,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絕不在話下。她的膽子也忒大了!
倚華沉默半刻,見我只不做聲,隨即打破了僵局,“如此說來,那日尤源校親自諫言意欲戍守徽音殿,倒不是沒有道理。”
倚華所言正系那日素歡如血崩而亡之后,凌合回稟我的消息。彼時,凌合親口告知我:尤源校諫言戍守徽音殿。我當日不曾放在心上,如今,一切皆已成定局,可見天意難違。
為著我與素歡如的舊情,我終究不能將此事一一道出,為免禍及無辜之人:她與尤源校到底算得上一對苦命鴛鴦,我又何必自作孽呢。
“你可有愨惠長貴妃與尤源校私通的證據?”我低眉深思半刻,問道。
梁琦艱難地回道:“奴才從愨惠長貴妃貼身服侍的霓衣、羽衣二位內御口中得知:有一日,愨惠長貴妃與尤源校曾緊密地抱在一起。說不上私通,到底叫人懷疑。再加上他們之間的過往,只怕恭謙殿下這血脈,著實可疑。尤源校戍守徽音殿,焉知不是為了看護自己唯一的孩子。”
我一聽,當即明了此乃梁琦捕風捉影。然則之前他所回稟的系事實,故而有如此猜測亦無不可。換做是我,亦會如此。如今,便系見證尤源校與恭謙的血緣關系了。若他們當真系父子,只怕有恭謙在手,尤源校不敢不從我的命令。然則,秋紫與朱襄的家人為何人所害,尚需真憑實據。若此事與婺藕有關,只怕秋紫與朱襄并無不聽她之令的理由。
我沉吟許久,直到銅漏傳來清晰的聲響,已然到了用晚膳的時刻了,我便吩咐道:“你們二人合力,再好生仔細徹查誅滅秋紫與朱襄兩家人的真兇系何人。一旦有所發現,即刻來報。”
“是。”眼見我鄭重其事地吩咐,凌合與梁琦聽罷,面色一凜,隨即行禮出去了。
“看這時辰,陛下快要來咱們長樂宮了。娘娘不若收拾一番心緒,免得在陛下面前露了破綻。”倚華一壁扶著我的手,為我換上一件家常顏色的衣著,一壁為我重新潔面梳妝。
我面對鏡中多年不變而略顯憔悴的一張臉,淡淡無奈道:“縱使陛下看出來,又能如何?還不是會以為本宮為皇后入獄之事而擔憂。今日這情狀。若我能安然放心,只怕陛下反而會起疑。不如就依著今日這般哀愁,叫陛下知曉皇后身為御殿之主,一朝入獄,已然叫這御殿之內,諸妃心有不安。若再關押她一段時日,這御殿還不知會變成什么樣呢。”
此時,默不吭聲為我梳理青絲的倚華面色猶豫著,語氣遲疑著回了句,“奴婢看陛下素日那副樣子,似乎對皇后頗有幾分敬重而無寵愛之意。若非如此,陛下如何這般無動于衷?”
我嘴角揚起一抹微笑,贊同道:“皇后確實不受陛下寵愛。依你所言,也確實唯有幾分敬重。可惜的是,這般敬重并不能叫陛下將她日日掛在心上,記在心坎兒里——受陛下敬重的嬪御多了去了,你且看溫妃、貞貴姬之流便可知一二。縱使為著黃氏一族在前朝的權勢,到底并未獨一無二。若此刻殷氏一族再進獻一女,難保后位虛空之后,會是這位殷氏女登臨鳳座。”
倚華聽罷,面色一驚,梳理的動作一滯,隨即恢復常態,繼續梳發,口中道:“不會吧!一入宮便登臨鳳座,奴婢只見過瑯貴妃當日如此。殷氏一族,何時可與姚氏一族相提并論了?”
我微微嗤笑一聲,回應道:“依著殷氏一族多年來的戰功赫赫,有何不可?再者,陛下心中除卻對兩位長貴妃的寵愛之情,她們之下,便系與定誠淑妃齊列帝妃之位的莊靜貴妃了。只怕這莊靜貴妃的追謚之舉依舊然則為著殷氏一族的赫赫功勞。你且看莊靜貴妃在世之時,陛下對她可還如對惇怡長貴妃那般寵愛?只怕莊靜貴妃的恩寵連愨惠長貴妃亦不如。”
此言一出,倚華默不吭聲。
梳理完畢,我親自在眉間畫上一枚金粉勾勒成形的芙蓉花鈿。淡淡的金粉在燭光的照耀下,以芙蓉花的姿態展現碩大而怒放的花瓣,愈加顯得我姿容風韻如清波流轉,妙展乾坤。
倚華不由得在旁感慨,“娘娘美貌如初,依稀是當日初入宮時的林婕妤。”
我起身,寬大的十二錦緞鳳尾裙擺長長拖曳在地,愈加顯得我姿態風流,身姿裊娜,渾然不似誕下三個孩兒的女子。
我方一出內殿,皇帝亦同時入內,與我對視一笑,拉著我的手落座。宮人們隨即擺上種種家常的菜肴:麻婆豆腐、回鍋肉、紅燒肉、酸菜魚、宮保雞丁、魚香肉絲、糖醋排骨、酸辣土豆絲、韭菜炒蛋、椒油熗藕片。
我笑道:“陛下說了,今日要來妾妃這兒用一用家常菜肴,妾妃便吩咐小廚房的庖丁烹飪了不同地域尋常百姓家的特色,還望陛下不要嫌棄。”說著,對他遞上一對銀箸。
皇帝微微一笑,接過銀箸,一壁夾菜,一壁道:“在各個宮室吃慣了山珍海味,倒也想念尋常人家才有的菜肴。今日,你這菜肴正好,合了朕的胃口。”依著他此刻的神態看來,看似心情愉悅。
如今御殿之內,前朝之中,冤案叢生,可見皇帝每日為著此事焦頭爛額。固然心情愉悅,到底胃口不佳。他用了幾筷子之后,見我亦放下銀箸,便隨即吩咐宮人撤下。
待到漱了口,宮人們無一在眼前,皇帝歪在內殿的貴妃榻上,面容愜意道:“朕唯有到了你這兒,才有幾分難得的清凈。”
“縱然一時清凈了,終究不得萬世太平。”我接過倚華遞上來的一盞茶,捧與皇帝,助其消化腸胃,柔聲道:“今日這幾樁案子牽涉前朝御殿,若陛下不將此事查個一清二楚,只怕后患無窮。”
原本闔眼的皇帝聽罷,睜開眼看著我,接過我手中的茶盞,問我道:“怎么,難不成玉婓你有辦法破案?”
“妾妃不過一介女流,如何及得上陛下的雄才大略。然則既然此事事關內殿,牽涉進皇后娘娘,妾妃身為正一品長貴妃便自然要涉事其中,以安慰御殿眾姐妹之心了。方才妾妃吩咐庖丁做的那些膳食,大多皆系皇后娘娘家鄉的菜肴,亦屬皇后娘娘素日最愛。”我娓娓道來,語帶雙關。
卷七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