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新晉嬪御中,玉嬪位份最高,卻因出了差錯,故而遲了幾日方入宮。偏偏正系這幾日,御殿之內凸顯祥瑞之兆——從南方移栽到御殿內的荔枝樹,竟結出了二百多顆荔枝,故此玉嬪分外得皇上的青睞,亦受皇太后喜愛。
覲見妃嬪當日,眼見玉姬神彩端麗,進止閑華,每瞻視眄睞,光彩溢目,照映左右,當真配得上皇帝所言:含顰發笑,眼彩飛光,德美才秀,徽柔懿然,身姿纖細嬌妍。
御殿諸妃正詫異為何皇帝對玉姬如此厚愛,即便我當年入宮亦不得此恩寵。此番一見,果真叫人驚嘆世間竟有如此美貌。
初見玉姬容貌之時,我在心底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玉姬竟如此神似湘貴妃,縱使我與折麗人、素昭媛加在一起,亦不如她一人如此酷似湘貴妃——素昭媛若形似七分,折麗人便神形皆似三分;我若神似七分,玉姬便神形皆似七分,恍如湘貴妃再世。
震驚之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我忽地想起凌合曾回稟我道:“啟稟娘娘,奴才探聽得知一則有關夕氏一族的小消息?!?
彼時我見他神情既非莊重亦無玩笑,不覺好奇問道:“何等消息?”
“夕氏一族多年前,曾走失一嫡女。算來,便系當今玉姬的姑母。論起此女容貌,夕氏族人皆嘆息她定不在人世,早已轉世投胎為玉姬。故而玉姬長得宛如那位嫡女一般。”
“哦?”聞得此言,我心頭不禁有些惴惴:如此說來,若那位夕氏嫡女若尚在人世且被送選入宮,只怕她與湘貴妃之間的容貌,定然有著非同尋常的相似之處。只怕先帝對她會對湘貴妃一般。至于當今皇帝,只怕亦會對夕氏嫡女心生寵愛······難不成,當初皇帝當真對自己的······
然則看出這一點后,轉念一想,我心下隱隱不安:論及輩分地位,湘貴妃可謂皇帝庶母,如何皇帝對她竟有如此情懷?倘若吾等四人并不曾有與湘貴妃這般神似抑或形似的容貌,那么,吾等四人是否依舊能得寵如初?
愫罌殿內,望著玉姬那眼彩飛光的容顏,我的眼神漸漸失神起來,飄搖著往《五十弦瑟女圖》飛去。
手肘傳來觸碰的溫熱感,原來系斂敏輕輕碰了碰我。
回過神來,我這才聽到琽妃語帶笑意道:“新來的玉姬妹妹當真美貌動人,連咱們婉貴嬪與素昭媛、折麗人亦看呆了。”說著,瞧了瞧吾等三人。
我這才注意到原來并非只我一人注意到這一點,素昭媛、折麗人亦注意到了,皆看出了神。
姝妃、斂敏素來聰慧,自然無需她人提點,嘴角含著一抹笑意,將一切收入眼底,一切盡在不言中。
婺藕卻是心直口快,直言道:“琽妃娘娘說的是。不怪她們三位看呆了。若非知情人,只怕會誤以為她們才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四姐妹呢?!?
眼見我與折麗人得寵,玉姬來日形勢亦可猜測一二。侯賢妃與墨美人自然面色慘白,眼中流露出惴惴不安之色,惶惶不可終日。昭陽殿里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然則侯賢妃再不濟,好歹有一位貴子撫育膝下。而墨美人卻是一無所出,只怕來日下場或高或低,亦未可知。
裊舞輕輕笑了起來,瞧著侯賢妃的面容道:“娘娘身處昭媛之時,便有御殿第一寵妃的名號。如今,琽妃娘娘依舊屬御殿第一權妃,可惜了這第一寵妃之位,如今只怕要退位讓賢了。玉姬這般美貌,如何不可與昔日的娘娘相提并論?如今娘娘固然青春美貌,到底年歲漸長,不及玉姬風華正茂。來日玉姬誕下皇嗣,只怕亦可身居九嬪之列?!?
是啊,當初的侯昭媛何等意氣風發,頂著御殿第一寵妃的名號,御殿之中無人能及其瑰麗華美之姿。如今,年華逝去,自然不及風頭正盛的玉姬。好在她醒轉過來,一心一意撫育自己十月懷胎產下的貴子,并不干涉爭風吃醋一事。這才換來了數年的安寧祥和??上廊艘琅f位分低下,不及吾等姐妹四人,連一宮主位亦不曾企及,心中自然不平、不甘。
眼光流轉到玉姬身后一位新晉嬪御身上,倚華覷著我的目光,適時提醒道:“此乃惇貴人?!?
關乎此女,我昨晚便聞得凌合仔細回報:新晉嬪御中,惇貴人出身不低,與玉姬、墨美人相差無幾。雖三歲失父,然聰穎異常,九歲喜書而視字輒識,可謂才女。姿容縱然艷不至冶,慧或無傷,冰縹玉色,透華練素而蛾眉玉白,好目曼澤,精光騰馳,秀美有神,亦居高自傲,目下無人。
“論及姿色,只怕玉姬獨占鰲頭,惇貴人亦算得上一人之下了。”侯賢妃聞得裊舞所言,急忙換了話題,將諸妃的視線自玉姬身上轉移到惇貴人身上,連連稱贊起惇貴人的美貌與玉姬相比只少幾許顏色。
聞得‘一人之下’四字,惇貴人面容無改,到底眼眸之間的不忿暴露了她的心思:她并不服氣自己屈居人下。
然則御殿之內,最不缺美貌女子,亦不缺伯樂?;实坶啽M世間姝麗,當下御殿內,滟姿嫵媚不過侯賢妃,婉敬芳菲不過我,柔綿平和不過素昭媛,小巧清高不過斂敏,妍靜縹緲不過裊舞,墨眸漆亮不過婺藕,清麗徽德不過姝妃,和悅慈睦不過婳妃,溫良恭敬不過琽妃。
玉姬以閬苑瓊姬、眼彩飛光出眾,惇貴人以冰縹玉色、透華練素得選入宮,到底棋差一招,然則已算是完美了。其實,今日所謂的接見新晉嬪御,實則不過為借鑒玉姬與惇貴人而已。余者皆為陪襯,方為皇帝選入御殿。
新晉嬪御皆侍寢后的一日,諸妃正于愫罌殿內閑話漫漫,不知平中才人自何處得來消息,竟直言云婕妤有克父之命。
“敢問云婕妤可是一出生便沒了生父?”閑話家常之時,平中才人一襲煙霞紫的錦緞宮裝嫵媚多姿,臂間一條月牙白的輕紗披帛,顯出濃淡皆宜的一種韻味來,仿佛錦裙上的紫色亦分去幾許蔓延至披帛之上,月牙白的色調中亦流露出幾許湛藍的天際之色,云間白冰環繞,惹來無盡寒冬涼意,忽而如此道出,惹得在座諸妃詫異萬分。
我亦不禁詫異:平中才人如何有此言論?青天白日的,說這些作甚?
云婕妤心高氣傲,顯見不欲與平中才人來往,到底礙于位分,故而微微頷首低眉,面容冷淡,輕描淡寫一句,“正是。據家母所言,妾妃出生不過五日,家父便撒手人寰?!?
平中才人眸色詫異,甚是驚奇,對左右環顧道:“如此說來,便系云婕妤有克父之命了!”
此言一出,婳妃微微側目平中才人,不悅道:“平中才人縱然出生東項,身份高貴,到底人言可畏。如此言論怎可輕易說出口?”語氣微帶薄責之意。
琽妃亦在上提點,神色不悅道:“平中才人可別太過囂張肆意。好歹七位妹妹初初入宮,理當多包容才是,怎的惡語相向。”眉間一朵描金邊芍藥中央一顆鴿血紅寶石點綴的花蕊亦在日光的照射下閃過一寸鮮艷奪目的光芒,飽含不滿之色。
“娘娘,并非妾妃執意,而是事實的確如此。若非克父之命,如何一出生便生父早夭?何況今時今日,云婕妤入宮服侍陛下,若是牽連上陛下,龍體要緊,何人擔當得起這等罪責?妾妃亦不過為陛下著想罷了。”面對琽妃如此神態,平中才人頷首低眉,娓娓道來,聽來甚是合理。
琽妃微微蹙眉,面露踟躕之色,目光轉向云婕妤。聞得此言,云婕妤萬分難堪,面色漲紅,實難料到自己竟會被人捉住如此把柄。
原本七位新人中,除卻玉嬪,便只她恩寵最甚,初次侍寢便接連十三日,非尋常嬪御可相提并論。如今看來,似是身帶不祥。若皇帝聽信讒言,只怕來日云婕妤尚未承恩便寒涼冷宮,就此失寵。
不過須臾,云婕妤隨即平和下來,面色尋常而語氣生硬道:“平姐姐出身東項而精通福禍之道,不知可聽聞克父之命與旺夫之命相得益彰之理?妹妹雖有克父之命,卻亦有旺夫之命。不然,陛下如何至今龍體安泰?”
此話聽來甚是有理。然則平中才人既然鐵了心要拉扯云婕妤下水,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輕輕嗤笑道:“妹妹此話可牽強了。妹妹尚未入宮前,陛下龍體便如此安康,這豈是妹妹功勞?”
自此,平中才人、云婕妤就此結怨,但逢機緣便爭執不休,宮闈內一時無人安寧。皇帝聞知此事,只玩笑道平中才人入宮多日依舊孩童心性,不知謙讓體諒。
“如此看來,只怕來日玉嬪、云婕妤會成為御殿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瑤光殿內,婺藕身著一條丁香色云雁紋繡辛夷亮緞對襟齊腰襦裙,金銀絲繡成的海棠遍體盛放,極為嬌柔嫵媚,赤色連朱,胸口乃白底的絲絹云錦銀線繡海棠抹胸,日色下流出銀光浮色,盡是白玉泛沙,挽了一條藕荷色七彩繡彩蝶紛飛金銀絲富貴團花披帛,彩蝶紛飛如雨,盡是華麗妖嬈美態,卻是極為純凈,毫無一絲妖魅之氣,散發出極為妥當的誘人韻味,微弱而哀哀地嘆一聲,看著恭修與鸞儀、嘉溫嬉笑玩耍,全然不知煩惱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