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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文章立身

  • 凝妝
  • 予望之
  • 10023字
  • 2017-02-14 19:37:36

葉秀峰拙劣的行動方式讓思卿無比頭疼,她對沈江東的好感來源于溫厚謹慎的沈江東有時候有點兒像她養父傅臨川,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這天沈江東造訪葉府,葉秀峰讓思卿出來斟茶。

思卿大剌剌給了沈江東一杯茶,沈江東沒喝出什么問題,一抬頭看見葉秀峰拿著思卿遞的茶盞灑了自己一身。

原來思卿給了沈江東一杯溫熱的茶,卻給了父親葉秀峰一杯滾燙的茶。

思卿用托盤端著燙不到自己,葉秀峰直接拿茶盞險些被燙得叫出聲。

思卿面無表情退出書房,沈江東心里暗暗笑得發麻。

葉秀峰的行為很快引發沈浣畫的警覺,在沈浣畫心里,嘉國公夫人的位置必須屬于早與沈江東訂婚的江姑娘。

還沒等沈浣畫有下一步行動,她與思卿都收到了在帝京南郊皇家秋獵處宴飲會的請柬。

帝京西南側有一處皇家宮苑清溪苑,過清溪苑,出帝京南角門數里有一大片地勢較低的叢林,這里雖然也有小丘叫南山,但是因為地勢低,所以帝京親貴的別業都建在西山,這里則是每年秋天帝京貴胄秋獵的地方。

皇室秋獵時外圍會有宴會,隨行有品秩的女眷都會與會。不同于在宮里宴飲時穿禮服,在這里女眷都不穿禮衣,各自選擇衣飾,爭奇斗艷。

這次定安貴太妃邀請沈浣畫和思卿參加,兩人到時候估計都隨侍貴太妃。

今上出行作為京營將領的沈江東要安防忙得團團轉,肯定顧不上沈浣畫和思卿。

沈浣畫照例開始張羅衣飾,畢竟在這種場合穿太寒素容易吃不開。思卿對穿什么一向無所謂,一切準備都由沈浣畫敲定。

沈浣畫征詢思卿的意見,思卿覺得都很好,雖然思卿長于江左,但是從沒機會接觸這么多輕軟如煙的名貴織物。

以前也覺得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真正拿在手里心里還是感慨帝京葉府的奢靡。

沈浣畫抱怨,“你姑娘家家的,連自己穿什么都不上心。”

思卿對首飾比較上心,織物名貴但是不如首飾好變現。哪天從葉家跑掉首飾比較實用。

思卿跟沈浣畫走這么近,葉家三房四房自然有些怪沈浣畫偏心。三太太還比較克制,四房就差把不滿寫在臉上。

思卿心想惹不起躲還躲不起?平時也不太跟四房幾個蘭字輩的堂妹來往。

不料出發去秋獵宴會這天貴太妃身體不適沒有去,沈浣畫和思卿于是跟隨承平伯夫人出城赴會。

露天宴會氣氛輕松,思卿不擅長應酬,只管找一處帷子半藏起來。遠遠看著沈浣畫應酬。

沈浣畫揪著思卿跟端王妃見禮,思卿這才知道端王妃也姓葉,是葉秀峰的遠房堂妹,但是遠到快出五服了。

等等,端王不就是那天讓侍從刺殺蕭繹和程瀛洲的宗王?看端王妃一臉憔悴,葉秀峰跟端王交惡,王妃在端王府估計過得不是很好。

“她是次妃扶正的,”沈浣畫小聲解釋,“給端王生了兒子,端王世子單名一個紜字。”

要不是生了世子估計也難成正妃。

應付完了端王妃,思卿剛走開,有個白凈的內侍跟沈浣畫耳語了幾句,退到帷幔后側。

沈浣畫招手讓思卿走近,輕聲說:“三哥想見見你,你跟著去吧。要是有人問,我就說你不舒服先回府里去了。別害怕,三哥為人很好?!?

蕭繹要見她,她警鈴大作,她對單獨面見蕭繹沒任何興趣。

之前她就想到過,蕭繹跟叔王發生沖突,還被叔王追殺,沈江東兄妹跟蕭繹從小相識,知根知底,看到這個秘密也就罷了,自己一個外人看到,蕭繹能夠放心嗎?

要不是那天夜里發好心救了蕭繹的親信程瀛洲,是不是自己已經被暗中滅口了?帝京水這么深,自己萬萬不能夠卷入其中。

思卿跟著內侍遠離人群,她今天身上沒帶防身的東西,還是有些害怕。目測這個內侍如此瘦弱,如果對自己不利應該好應付。

走入一片叢林中的空地,思卿反而松了口氣,因為蕭繹的親信、金吾衛將官程瀛洲出現了。

她就算帶著兵刃也不敵程瀛洲一根小指頭,反抗的心思就顯得很好笑了。

內侍離開,程瀛洲向她行大禮致謝,謝思卿那夜在西山放血救他性命。說思卿“但有所命”,他“無有不從”。

思卿暗暗發笑,什么叫“但有所命,無有不從”?她要是讓程瀛洲去刺王殺駕,程瀛洲從不從命?

不過看程瀛洲這么忠厚少語,不適合跟他開玩笑。

思卿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應該顯得云淡風輕一樣比較有風度,于是說:“舉手之勞,程將軍不必掛齒。”

思卿問出了心底的疑問,“你為什么會中‘千香引’之毒?”

程瀛洲遲疑,“恕在下無法告知。”

程瀛洲剛才“無有不從”的許諾水分過大,不可相信。

“是現在不能說,還是永遠不能說?”思卿不死心。

好在程瀛洲給的答案是“現在還不能說”。

思卿坐上了馬車,跟隨程瀛洲上了山道。馬車的車窗是釘死的,思卿心想這要去什么秘密的地方?蕭繹自己在城外見的據點?太皇太后和蕭繹的關系也夠惡劣的,祖孫兩人相互防備到了這個地步。

山道顛簸,思卿下車時有點頭暈,見山嵐霧氣氤氳開,在小院疊石水塘間流動著,仙境一般。

程瀛洲道:“葉姑娘,走這邊?!彼南碌挠H衛都向程瀛洲行禮,并無人注目思卿,亦無一人發問,仿佛思卿是空氣。

思卿覺得氣氛詭異,提高警惕時,程瀛洲也退開了,蕭繹一個人穿著便裝迎出來,“又見面了”。

那天在定安貴太妃宮里見面當著太皇太后兩人假裝不認識,裝得非常辛苦。思卿怕露餡,也不敢跟蕭繹單獨說話。

思卿不知道說什么,先按照沈浣畫教授的禮節行禮,蕭繹道:“不必多禮?!?

蕭繹的確很溫和,沒有上位者的壓迫,就是讓人感覺他很沉郁,語氣淡淡的,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縹緲感。

思卿還在盤算以后從葉府跑路,又有一個值得吹噓的故事:她單獨面見過今上。

蕭繹先表示謝謝她救助程瀛洲,然后叮囑她不要將西山之事說出去,連葉秀峰也不能說。

蕭繹沒威脅思卿,也沒恐嚇思卿,娓娓道來,倒是真像一位兄長。他甚至對思卿說帝京水深,不宜長居,思卿如果有更好的去處,不如早做打算。

思卿驚異于蕭繹這么年輕,又身居高位,怎么跟神活了幾百年,心氣都干了似的。

思卿一一答應,蕭繹說:“無論如何,老程的事情還是要多謝你。日后若有難處,不妨也說給我聽,或可為你排解一二?!?

他以“我”自稱,沒有架子,語調依然很溫和,不過思卿聽著覺得很有壓迫感。

思卿的確有難處,她快速地權衡得失,決定向蕭繹出賣她的秘密換取蕭繹對她放心。

她知道蕭繹的秘密,蕭繹也有她的把柄,這樣蕭繹總能夠放心吧。就算她不主動說,遲早會被蕭繹查出來。

“的確有一件說出來夷三足的事情,不知是否能得陛下海涵?”

蕭繹愣了一下,道:“何至于……”他覺得思卿在開玩笑。

思卿深吸了一口氣,駐足望著清晨的南山,輕聲道:“前番在西山,我曾說我幼年被棄,被養父拾走養大。我的難處,是我的養父明里是林泉隱士,暗中卻是當年靖國公、余允和的漏網之魚。”

思卿之所以敢說出來,也是因為靖國公、余允和案十分特殊,經過思卿來京后的觀察,特別是知道了端王府和今上惡劣的關系之后,思卿認為這件事可以告訴今上。

先帝崩,本以沈江東的父親嘉國公沈自舟和今上的舅父、仁康皇太后的兄長靖國公輔政。

嘉靖二公和太皇太后及端敬二王不和,沈自舟早逝后,靖國公孤木難支。

老敬王在太皇太后默許下,通過檢舉靖國公親信閩浙經略余允和謀逆掀起了大案,靖國公因此身死名滅,今上生母仁康皇太后也抑郁而故。

今上對太皇太后這么不滿,肯定不會支持迫死他母舅的靖國公、余允和案。

思卿告知蕭繹,葉秀峰以她養父是逆案逃犯為把柄,要挾她留在帝京葉府繼續當葉家的小姐,這非思卿本人所愿。思卿不知道葉秀峰到底有什么把柄在手,不敢輕舉妄動。

蕭繹的神色變幻莫測,但仍然淡淡的,看起來沒什么波瀾,只追問一句:“你的養父是誰?”

思卿道:“我的養父——我喚他作伯父,姓傅,諱臨川。人皆道他是終南名宿,長于醫道。可是他從前還有一個名字,喚作陸淵。并且他還曾用舊名,與余允和有頗多唱和。余案牽連太過,余允和有本被指證有反心的文集由我養父作序。當年案發后,我養父運氣好,借故金蟬脫殼,自此隱姓埋名。”

思卿看著蕭繹,蕭繹面無表情:“這位傅老先生收養你的時候,知不知道你的身世?”

“當然不知道。我出生后被我那便宜生父扔在灘涂上,養父把我撿了去,并不知道我親生父母是誰?!?

說到這里思卿想起自己來京前曾給傅臨川留了信,恐怕信早已經被葉家人毀了,傅臨川未必看得到。

大半年找不到自己,傅臨川如今不知道怎樣焦急。

蕭繹問:“你從江南來,怎么看靖國公、余允和之事?”

思卿答:“臣女怎么看,有什么要緊?”

蕭繹貴為至尊都無法左右的大案,她能有什么看法。

蕭繹也望著眼前的思卿,她恰立于曲橋的末端,發絲有些凌亂,但是有結珠網巾罩著,倒也隨性好看。她玉色的披風隨風輕輕曳動,和著背后的疊石翠竹,就像是一張絹本設色的美人圖卷。

這衣服一看就是沈浣畫給思卿選的。

蕭繹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聲道:“此事我知曉了。你離不離京,奉不奉養你的養父,那是葉家的家事,我不便插手。但是這位傅先生的事,你既然開口,我當盡力而為。只是——就這樣將這件事抖出來,置你生父葉秀峰于何地?”

“我不說,陛下就不會去查?”思卿一笑,“陛下為什么就帶了幾個隨從出城?為什么遮遮掩掩不想叫人知道?端王府的人為什么敢圍追今上?陛下定然有不欲為外人所知的事,對我這個外人難道不會起疑心么?起了疑心,不會派人去查我么?與其讓陛下去查出來,不如我來坦言,不是么?”

蕭繹聽完了不覺含笑道:“你可以像浣畫一樣稱呼我一聲三哥,小娘娘聽了會很高興?!?

思卿今天跟蕭繹我來你去互相稱呼,也不見蕭繹生氣擺架子。她期盼蕭繹替她解決傅臨川的難事,非常需要隨手再灌蕭繹一碗迷魂湯,于是欠身道:“三哥。”

離開這里前,思卿偷窺了一下,這處位于南山山麓的小院有“芷園”的匾額。

蕭繹不敢在帝京城內單獨見思卿,說明在城里無時無刻不受制于太皇太后。為了警告思卿不要泄露西山遇刺的秘密,蕭繹把思卿帶到了他在城外的聯絡據點跟她見面,又向思卿泄露了新的秘密。

思卿回到宴會地沒被人發現異樣,繼續當沈浣畫的尾巴。

晚間在回葉家的馬車上思卿告訴沈浣畫蕭繹對她知道了端王追殺蕭繹的事情不放心,所以叫她去叮囑她不得外泄。

沈浣畫對思卿說:“三哥很不容易,他原不算多疑的人,要體諒他?!?

沈家兄妹跟蕭繹雖然不是血親,但是勝似血親。

八月十五日思卿跟隨沈浣畫參加了中秋宮宴,定安貴太妃賞賜了兩人一人一匣禮物,蕭繹站在旁邊一直在看思卿手里那一只匣子。

思卿回府半夜越想越不對,打開匣子,里面果然有暗格。

竟然是有思卿養父傅臨川題跋的、前閩浙經略余允和的文集,還有當年刑科對傅臨川等余允和逆案后期被牽連的案犯下達海捕文書的底檔。

匣子最下層還有一封蕭繹的信件,蕭繹在信里說根據蕭繹的查證,思卿的養父只是后來靖國公、余允和逆案案情擴大的從犯。匣子里面有刑部當初的奏折和海捕文書的原件和通政司、刑部的底檔,已經下發的文書無法追回,當年接受刑部文書的浙江按察司衙門是否還有底檔無法查證,現有的檔案請思卿自己處理。

蕭繹還說他不知道葉秀峰手里有什么有關思卿養父是靖國公、余允和逆案逃犯的證據,有可能是海捕文書,也有可能是思卿養父和余允和的書信。這都需要思卿自己去查。

蕭繹幫思卿找出了朝廷對她養父身份不利的文書,只有葉秀峰和當年幫助思卿養父脫身的浙江按察司不主動檢舉,她養父就能擺脫逃犯身份。

思卿有心留著將來給傅臨川和義兄看,又害怕存著出岔子,于是拿了火盆全燒干凈了,長長舒了一口氣,心里盤算怎么套葉秀峰看他還有什么傅臨川的把柄。

—————————以下為原版章節內容,請直接跳過看下一章———————————

蕭繹叫人安頓好了程瀛洲,思卿重新替程瀛洲下針。有侍從小聲對蕭繹道:“黃先生很快就能來。”

思卿側頭問:“是醫官?”

蕭繹道:“對,是醫官?!庇帜贸鲆恢诲\盒打開給思卿看:“這是從前西邊進獻的傷藥,姑娘認不認得?不知是內用外用?”

思卿心想既然有醫官,你叫我來這里作甚?心里更加警惕起來。她接過藥聞了聞,喜道:“是九轉散!若有此物,我又多三分把握。此物內服。”

蕭繹聽了思卿的話連忙叫人打水來服侍程瀛洲服下,思卿問得此地儲有冰,又讓取冰給程瀛洲降熱,“有醫官就無礙了,我先告辭?!?

蕭繹道謝,思卿回禮。兩人走出廳來,蕭繹問:“昨兒鬧了一夜,姑娘可要凈面更衣?”思卿拿起帷帽警惕地環視四周,“不必了,既然程先生無事,我先告辭了。”

蕭繹道:“我送姑娘?!眱扇送庾?,蕭繹笑道:“還是要多謝姑娘。姑娘日后若有難處,不妨也說給我聽,或可為姑娘排解一二?!?

蕭繹長身玉立,面目清冷,讓人不敢逼視。思卿抬起頭,又垂下頭,覺得根本看不清他云山霧罩的臉。不過思卿感受到了他身上壓人的氣勢——自己作為一個外人窺破了他的隱私,他對自己并不放心。

蕭繹雖然沒有靠近思卿,但是思卿總覺得他分身出一個面目冷酷的分身在逼近自己。思卿心想他不會以大欺小、把自己滅口吧?想到這里,思卿反退為進,往前走了兩步,貼近蕭繹。

蕭繹面色一變,忍不住后退一步,宛若被登徒子摸了臂膀的閨門女,思卿不知道蕭繹在想什么,見他變色,愈發疑惑起來。

蕭繹想的是男女授受不親,姑娘家怎么這般不矜持。

思卿想的是我就靠近了你幾步,你怎么這般自戀能做出如此情態。

兩人不約而同后退,思卿掩飾了一下,率先開口試探蕭繹道:“我果真有難處,講出來,您不會夷我三族吧?”

蕭繹愣了一下,道:“姑娘說笑了?!?

思卿深吸了一口氣,“我的難處就是我的養父明里是大夫、是林泉隱士,暗中卻是當年靖國公、余允和案的漏網之魚?!?

逆案?漏網之魚?蕭繹微微顰眉。

有侍從跟上來,被蕭繹揮退,思卿繼續說:“我在南邊長大,如今想回南邊去,葉秀峰不允,還用‘揭發我養父是逃犯’來威脅我,要我留在葉家?!?

思卿慢慢斟酌著將這一席話說了,看向蕭繹,“能幫我么?”

蕭繹仍然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面容像玉,又像堅冰,讓人探不出他的任何心思。只聽蕭繹輕聲追問:“葉姑娘的養父是誰?”

思卿道:“我的養父——我喚他作伯父,姓傅,諱臨川。人皆道他是終南名宿,長于千金科??墒撬麖那斑€有一個名字,喚作陸淵。并且他還曾用舊名,與靖國公案中的頭號逆犯余允和有頗多唱和。余允和案發后有本集子就是傅伯伯做的序言。當年案發后,傅伯伯運氣好,棄了陸淵這個名字,金蟬脫殼。”

思卿看著蕭繹,蕭繹面無表情:“余允和案?這位傅老先生收養葉姑娘的時候,知不知道葉姑娘你的身世?”

“當然不知道。我出生后被我那便宜老子葉秀峰扔在灘涂上,傅伯伯把我撿了去,并不知道我父母是誰。今年夏末傅伯伯去外省給舊友瞧病不在家,我那便宜老子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誆我說他病得不成了,讓我回京看看。我一心軟,回到京里,才知道原來是被誆了。”

蕭繹聽到這里終于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心知葉秀峰把女兒誆回來十有八九是想塞給自己為室。只怕葉秀峰不僅想讓女兒進宮為妃,還做著葉家出一位皇后的美夢。

看著眼前這位貓兒似狡黠又跳脫的葉家小姐,蕭繹心中五味雜陳,原本冷肅的面容更加凝重。

思卿可不知道蕭繹想到了什么,她想起自己曾給養父傅臨川留了信,恐怕信早已經被葉家人毀了,養父未必看得到。大半年找不到自己,養父如今不知道怎樣焦急。

因見蕭繹沉默不言,思卿斟酌著又道:“我曾聽聞,熙寧十一年,湖南錢撫院曾將竟陵派詩稿作為逆書呈上,意欲再掀大案,陛下曾駁斥此書稿不過‘引古人之精神’而已。料想當年檄文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皆非陛下所愿?!?

她今日又聽沈浣畫說起敬王誣陷仁康皇太后之兄靖國公謀逆的事,心道今上只怕不僅與端敬二王政見不合,而且對炮制靖國公、余允和案的諸位宗王殊無好感。

蕭繹忽然問:“葉姑娘從江南來,怎么看靖國公、余允和謀逆之事?”

思卿答:“我怎么看,有什么要緊?”靖國公可是蕭繹的親舅父,他自己的親舅父“謀逆”,他卻來問思卿這個與靖國公府毫不相干的人怎么想,也不知他想試探思卿些什么。

蕭繹面色陰鷙,只聽他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個人有個人的難處。”

思卿見他面色不善,恨不得拔腿就跑,于是道:“我該回城了,給我一騎即可?!?

蕭繹望著眼前的思卿,她恰立于曲橋的末端,經過昨夜得奔波,發絲有些凌亂,但是有結珠網巾罩著,倒也隨性好看。她玉色的披風隨風輕輕曳動,和著背后的疊石翠竹,就像是一張絹本設色的美人圖卷。

蕭繹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聲道:“葉姑娘說的事,我知曉了。我的難處,看來姑娘也略知一二?!?

他被太皇太后和諸位宗王壓制多年,太皇太后逼死仁康皇太后,又說仁康皇太后的胞兄靖國公謀逆,這事情事涉內廷爭斗,蕭繹作為仁康皇太后之子想來在此事上有很多為難之處。

思卿聽了頷首。

“姑娘離不離京,奉不奉養你的養父,那是葉家的家事,我不便插手。但是這位傅先生的事,姑娘既然開口,我當盡力而為。若有消息,便告知姑娘。只是——姑娘就這樣將這件事抖出來,置你生父于何地?”

“我不說,您就不會去查?”思卿回首一笑,“您為什么就帶了幾個隨從出城?為什么遮遮掩掩不想叫人知道?端王府的人為什么敢圍追您?您定然有不欲為外人所知的事。這位程先生身手這么好,必然已經看穿了我的路數,您對我這個外人難道不會起疑心么?起了疑心,不會派人去查我養父之事么?與其讓您去查出來,不如我來告訴您,不是么?”

與自幼相識的沈氏兄妹不同,思卿對蕭繹來說,不過是個不相干的外人。被一個不相干的外人看到隱私,若不殺她滅口,蕭繹必然會對她剖根究底。

蕭繹聽完了不覺含笑道:“姑娘通透。”

思卿道:“謬贊了,不是通透,只是想自保罷了?!?

蕭繹叫人護送思卿回城,思卿婉言謝絕,蕭繹亦未堅持,目送她戴著帷帽策馬而去。

思卿下了南山,往前走了一陣,見路邊有半畝方塘,于是翻身下馬,作勢要投水,斜里忽然竄出兩名蕭繹的親衛上前去阻攔。原來蕭繹還是暗中派了親衛跟隨她。

思卿見此也不好再多說,只能當作沒看見,一進城,二人立刻就消失不見了。

思卿孤身進城,忽然想起昨天是自己回京以來第一次出府門,嘉國公府在哪兒她都不知道,于是只好一邊走一邊問,半晌才找到嘉國府前的街道。沈浣畫早已經派了人在角門等著,便有人從角門出來引她進去。

思卿第一次來嘉國府,好奇地張望,沈浣畫急于知道蕭繹有沒有對思卿表露什么,又不好開口,于是問:“老程如何?”

思卿答:“我同他們上芷園,程先生后來沒再燒起來,應該無礙,我便接著辭了出來。那一位已經去請大夫了?!?

思卿一夜沒睡,此刻有些恍惚,趔趄了一下,沈江東卻一臉急切望著思卿,“你的傷沒事吧?”他還記得思卿昨天被劃傷了胳膊。

思卿蹙眉,“一點兒小傷而已。”

沈江東一迭聲讓請大夫,思卿道:“傳揚出去反倒是不好了,我不要見大夫。阿嫂,給我件衣服換換?!?

霞影來領思卿去沈浣畫舊居換衣服,沈江東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思卿。思卿一走,溫柔的沈浣畫忽然盯著沈江東看。

沈江東道:“怎么了?”

“阿兄,”沈浣畫不豫,“你可是有婚約的人。父親說過,江家阿姊,你永不可負。”

沈江東掩飾道:“你這說的哪兒跟哪兒啊。”

“你心里明白。”

“我心里不明白?!?

這時思卿推門進來,“什么明不明白?”

沈浣畫一愣,“這么快就換好了?”

“就換了一件外衫?!?

沈浣畫和他兄長商議好了怎么編排葉府被殺的仆從的去處,又和思卿從嘉國府乘車回葉府去了。菱蓁打門上接到她們姑嫂兩個,不禁長長舒了口氣。

翌日端王以有刺客的名義下令搜查西山眾多親貴別業之事就被傳得沸沸揚揚,朝中紛紛彈劾端王專橫。葉秀峰曾問沈浣畫:“那日端王府的人也去葉府別業了?你們怎么說的?”

沈浣畫道:“去了,附近的宅子據說端王府的人都去過了,怎可能落下咱家?他們要搜,我們就讓搜了。我兄長在,端王府的人很是客氣,最后什么也沒搜出來,還不住道歉。”

葉秀峰這才放下心來,又問起老管家。

沈浣畫勉強說:“老管家見有人去,還以為是要抄家,嚇得險些昏過去。他年歲也大了,一個人看宅子看不了,公爹放他莊子上養老吧,他那侄子在莊子上還能照應他?!?

葉秀峰隨口說:“也行,你去辦罷?!?

沈浣畫這才松了口氣。

中間端王妃下帖子請,沈浣畫去了端王府,回來笑道:“端王府那兩起子人和王爺王妃道你傷了人,王妃惱了,說他們就會欺負小姑娘。”

思卿奇道:“她倒是好心,反護著我。”

“端王妃和你同宗的,就是咱們不大往來。不過族里姑娘若有閑話,對端王妃自己也不好,所以她護著你。”沈浣畫輕飄飄地說。

正說著,嘉國府來人傳話道:“公爺說咱們府上表姨太太要來,請姑奶奶回去坐坐。”又說,“姨太太帶了個姑娘來,和姑奶奶府上這位姑娘一般大,請葉大姑娘也去,可以一處頑的?!?

沈浣畫道:“我知道了,這就去?!?

思卿道:“那我就不去了罷?”

沈浣畫搖搖頭:“阿兄有話說,你也去罷?!?

兩人坐車到了嘉國府,沈浣畫下車就對她兄長道:“表姨太太八百年不來了,她家姑娘許了忠勇侯次子也有十來年了,幾時又添了個和思卿妹妹差不多大的姑娘?”

沈江東看著思卿對沈浣畫道:“你幾時變得說話這么嗆人了?我找個借口讓你回來,你還能不明白?”

思卿插口道:“舅爺這話什么意思,這可不關我的事?!?

說著沈氏兄妹并思卿進了內間,霞影菱蓁守在門外頭,沈江東劈頭就說:“端王抓到刺客了,你知道么?”

沈浣畫大驚:“難怪公爹問我端王搜沒搜葉家別業,怎么回事?葉家……”

沈江東連連搖頭:“你別慌,我沒說完,端王找了個替罪的罷了。”

“是誰?”

沈江東徐徐說:“是西山大營的一個都司,這個人妙啊,是何相家生奴仆的兒子,官兒是捐的?!?

“?。克袣⒍送醯膭訖C?”

“他的妻叫端王妃的內弟給搶了去了,懷恨在心?!?

“怎么又把端王妃扯進來了?”

沈江東意味深長道:“誰叫端王妃和你公爹同宗?”

沈浣畫一陣惡寒:“端王是不是失心瘋了?這是要做什么?”

沈江東冷冷道:“看你公爹和何相斗個你死我活唄。太皇太后這一向又不大照管,還不由著端王鬧去。”

“那怎么辦?”

“這人還有一宗妙處,他的官兒,是小敬王薦的。原來從前何大學士叫家下送給小敬王——老九兩個美人兒,老九一高興給這人的兒子薦了一個官兒。這事自有老九去和端王說話,我告訴你,你要有數,近來小心些,別說漏了話。”說著深深看了沉默不語的思卿一眼。

因為思卿始終不開口,沈浣畫和思卿從嘉國府回葉家的路上,沈浣畫覺得十分奇怪,于是問:“好妹妹,你怎么一直不說話?”

思卿道:“我沒聽明白,端王、老匹夫還有何適之都哪兒跟哪兒???”

沈浣畫嘆了口氣說:“先帝亡故前,今上年稚,為防同姓宗親不軌,先帝遺命家父與今上舅父靖國公顏敬修輔政。早年嘉靖二公都是異姓勛臣,且支持清算藩田,我父與顏家伯父輔政后與以敬王、端王為首動輒“祖宗家法”的宗親不慕。兩派相互制衡,此消彼長,倒也太平無事。”

“后來呢?”

“后來不曾想沒多久我父病歿,阿兄承襲爵位,他襲爵時尚且年幼,便無力和宗親抗衡。勛臣失去一臂,一時間讓宗親占了上峰。未久老敬王病重,本以為老敬王一死,宗親也失一臂,兩方恰好持平。然而老敬王死前又算計了靖國公顏敬修,誣陷靖國公府謀逆,靖國公府大廈忽傾,靖國公的胞妹仁康皇太后也憂憤而歿。至此,先帝扶起的新貴陣營全軍覆沒。太皇太后和今上見勢不好,又扶持兩位出身尚可的文臣入閣拜相,制衡親貴。這二位新政大臣便是先皇后的叔父何適之和我公爹了。”

思卿問:“小敬王排行第九?他不是和端王一氣的?怎么還去給何相的人說話?”

沈浣畫一笑:“老九才十六歲,三哥常說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恩怨,從前的老敬王的事與小九無干,小九和他父親一向不對付的?!?

沈浣畫口中的“小九”小敬王蕭紆此刻剛從端王府出來,端王沒有出府送這位侄兒,自坐在書房半晌沒有言語。

門簾一動,一位身著盤金錦繡裙子的美人兒裊裊娜娜走進來,媚眼如絲請安道:“王爺。”

書房里侍候的小廝叫了聲“七娘子”就退下了。

端王還不到知天命之年,但是老態畢現,似乎久病不愈,面色發青。他轉頭看著自己的得力幕僚道:“你來了?”

“妾不明白,王爺為什么這么做?”

端王冷笑:“我得找個臺階不是?”

“這臺階不穩當。小敬王出面了,您……”

端王輕笑:“我就驢下坡,反正證據不足。”

七娘子輕整云鬢:“您這么做,太皇太后怎么想?”

端王沉默了半晌說:“不管太皇太后怎么想,叫何葉鬧起來,我在一旁看樂子,不好么?”

回府隔了近一個月,八月節前后沈浣畫才敢進宮,這日回來忽然叫思卿隔日同自己往宮里去。

思卿本無封誥,進不得宮??缮蜾疆嬜杂壮鋈虢?,太皇太后和定安貴太妃都極疼她。沈浣畫進宮時說起自己這位剛剛回京的小姑,定安貴太妃便說要見見思卿。思卿本一萬個不愿意去,求沈浣畫道:“好人,好姊姊,你就說我病了,我不去了罷?!?

沈浣畫自然不依,三房四房蘭字輩的堂妹們又輪番來向思卿反酸,抱怨沈浣畫偏心思卿,思卿被這群嬸子堂妹一激,才答應沈浣畫同她進宮去。

思卿打定主意進宮就裝憨,頭一次進宮頭也不抬四顧,只管盯著領路黃門的腳跟走路。

進了頤寧宮行了大禮,太皇太后和定安貴太妃倒是都很慈和,也沒人問起她在南邊的事,撿些家常說著。

思卿抬頭偷覷,只見這位素以鐵血手腕聞名的太皇太后戴著金絲冠兒,穿花青百子緙絲大衫、玄色妝花裙子,看起來只是個尋常的華服老嫗。一旁的貴太妃卻是一身素打扮,月白縐髻,只在杭羅褙子外面加了一件閃緞比甲,面相很和善。

沈浣畫時不時接話湊趣,思卿垂頭微笑一言不發。頤寧宮里焚得檀香味道太重,她只覺得腦仁兒發酸,對殿中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

倒是一身素衣的定安貴太妃拉著思卿的手不放,與她一只羊脂玉鐲兒。

“你這樣喜歡葉家丫頭,就收作閨女罷。四丫頭嫁了,靜悄悄的。多個閨女,也熱鬧些?!碧侍蠛鋈恢^定安貴太妃道。

沈浣畫聽了忽然松了一口氣,便向定安貴太妃眨眨眼睛。定安貴太妃端起茶盞來飲,微不可見地點點頭。思卿還沒反應過來,別扭著不知如何稱呼,小黃門便進來稟報:“陛下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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