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靜悄悄的走進來,殿門吱吱扭扭的輕哼了幾聲,大殿內又陷入了沉寂。云曦感受到了清寧的安慰,握了握清寧的手,漸漸緩和了緊繃的身體,有清寧在身邊,他的心安定了下來。
昭和太后看向清寧,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這個女孩。她久經世事,但面對清寧,她依舊覺得有幾分尷尬。沒多久之前,清寧還作為云暎的寧妃隨她一起去了浮玉島,那時,她也還是云暎的母親。而現在,這個女孩又成了云曦的妻子,而昭和太后自己,也成為了這對雙生兄弟的親生母親。世事無常,還有更甚的嗎?昭和太后想想,自己與清寧的經歷居然有如此多的相似,可是自己卻沒有清寧這份堅持和絕決,她輕易的向命運投降了。而清寧呢,卻因為那份堅持,終究站在了云曦的身畔。昭和太后想,她當日的輕易屈服,是否也間接的造成了今天的這份孽緣呢?
清寧握著云曦漸漸溫暖起來的手掌,看向風彌遠,她的仇人。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原來這個害死她的父親,害得她的家支離破碎,讓她的哥哥水清揚痛恨之極的惡人,居然也同樣經歷著坎坷的命運,內心里有著如此刻骨的仇恨。因為對這仇恨的執著,而讓這許多人經歷了跟他同樣的坎坷與折磨。包括她自己。清寧突然對這個風彌遠不再懷有一丁點兒的仇恨,她心里充滿了憐憫。滿心的仇恨,對人本就是一種非常痛苦的折磨吧,他曾經快樂過嗎?在局勢已經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之后,只怕他永遠不會再快樂了。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生呢?被痛苦,仇恨,怨憤所糾纏的一生。她現在只希望,自己的哥哥水清揚千萬別變成這個樣子,幸好,風彌遠已經被捉住了。現在,哥哥已沒有再繼續下去的理由了。
風彌遠癱軟在椅子上,目光依舊陰狠。他看到清寧走進來,也認出了這個女子,這個曾經被他作為禮物送到西竺的女子。不論何人,在見過清寧之后,便很難忘卻。一身珊瑚色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卻不讓人覺得艷麗,依舊顯得清麗絕俗,不似凡塵中人。風彌遠現在已知道了清寧的身份,知道了清寧是北綏王水明的女兒,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獨自一個人在荒野里長大。風彌遠從未曾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歉疚過,但看到清寧清澈如水的眼睛,以及目光中隱隱帶著的一絲憐憫,他突然有些支撐不住,荒亂的轉開了目光。風彌遠想起了兒子風千葉,他知道,兒子的雙目是被清寧弄瞎的。但被他救出來之后,風千葉從未曾說過恨她。風彌遠今天終于知道,面對著如此清澈的目光,所有的陰暗都無處遁形。
藍晶兒細脆的聲音如早春冰面第一道綻開的裂隙,啪的一聲,打破了大殿內冰封一般的沉寂。殿內的人一齊看向她,她站在門外不遠處,躬身向里面行禮。陽光照射在她的身上,衣衫輕輕的飄拂著,反射著淡藍色的光。
有兩個人趕過來,舉起長劍,攔在藍晶兒面前,阻止她繼續前進。
昭和太后輕咳了一聲,云曄忙走出去,攬著她向外走去,一邊低聲道:“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等著嗎?”
風彌遠冷笑了起來。為了掩飾自己剛才的心慌意亂------他絕不應該有這種感覺,風彌遠冷笑道:“哼,果然是家學淵源,老子荒淫好色,兒子也如此風流多情,好啊,好啊要,哈哈哈。”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絲慚愧,風彌遠所說并沒大錯。
藍晶兒回頭看看清寧,又看了一眼那兩枚攔在她身后的長劍,目光閃爍了一下。接著,她抬起頭,癡癡的瞧著云曄,答道:“我心里惦記你,想看看你。”她微笑,又道:“剛剛看到她進去,我有幾句話想要同她說,不知可以不可以?”藍晶兒指向清寧。
云曄道:“你要說什么?”
藍晶兒微低下頭,笑道:“女人家的話,你聽來作什么。將來我們也是要做妯娌的人,難道不能說幾句體已話嗎?只是好像打擾了你們,你不會怪罪我吧?我不太懂事,你不要怪我。”她轉回身又對昭和太后躬身行禮,“小女子大膽冒犯,還請太后恕罪。”
昭和太后擺了擺手,這個時候,她沒有心思計較這些,她還沒想好該怎么對付眼前這個自稱是云家人的風彌遠。她低聲道:“你們都出去,我要靜一靜。”
藺雪仙在知道云曄將藍晶兒帶來天京的當晚,便離開了。雖然她曾說要將云曄搶回來,但一時之間,還是難以承受。
清寧這兩日并未對藍晶兒假以辭色,只當她是透明的。而藍晶兒呢,也似乎不將別人的態度放在心上,她的目光始終只追隨著云曄,眼里滿是熱切。就算是與云曄十分相似的云曦,她也只是看了幾眼,便不再注意。
聽到藍晶兒有話要對她說,清寧也有些好奇。藍晶兒會有什么話對她說,清寧想不出來,她想去會會藍晶兒,看她到底有何話說。礙著云曄,云曦不好加以阻攔,只好悄悄的叮囑清寧,聽說這個藍晶兒是用毒的高手,雖然不用懼她,但還是要小心點。
這漫長的一天終于快要結束了,金烏乘著六龍輿已行到了悲泉,即將進入虞淵,西邊的天空紅霞漫天,一片絢爛。
清寧隨著藍晶兒來到北驪行宮內靠近后山的花園內。園內繁花似錦,馨香撲鼻。停在水畔的假山邊,藍晶兒的臉上毫無表情。
“你為什么還在這里,水清寧。你不覺得你早就應該離開了嗎?你哥哥水清揚對云暎不離不棄,忠心耿耿。而你作為他親妺妺,卻總是賴在二弟的身邊。你不會是他派來這里的奸細吧。”她的笑容早在離開云曄時便已收起,此時說出來的話更是不留情面,冷如寒冰。
清寧明白,藍晶兒的話不無道理。清寧也曾經想過,以她現在的處境,一直在云曦的身邊確是有些不妥。雖然云曦并不再乎,但別人也會這樣楊。清寧也曾為此苦惱了一陣子。但又一想,就算如此,那又怎樣,水清揚是水清揚,她是她,更何況,她還當過云暎的妃子,如果顧慮那么多,她這輩子再也不必見云曦了,如果那樣,她寧可死了。她并不想死,也不想再有那種心被掏空了的感覺,所以只有不管那些。
但這些話從這個藍晶兒的口中說出,讓清寧覺得有些可笑,“與你有關系嗎?好像不關你的事。我還以為你能跟我說什么呢,原來是這些嗎?如果沒有別的,我走了。”
藍晶兒冰一樣的臉有些繃不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唇畔還帶著一絲冷笑的清寧,“你的臉皮這么厚嗎?這種話你都受得了嗎?”
清寧冷下臉,“再與你說一次,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另外,如仙姐姐現在很傷心,雖然這是云曄的錯,但是,我不喜歡你。你以后最好不要再這樣惹到我,你要知道,我是不會顧慮到誰的情面。再有,你這樣的嘴臉,不怕我告訴云曄嗎?”
藍晶兒道:“你以為他不知道嗎?你的事當然與我無關,我說這些,只為幫他,我不能讓你這樣一個禍害留在他的身邊。”
清寧一怔,“禍害,我怎么是禍害了,我又何時害他了?你說清楚。”清寧記得,當初風彌遠說過,要把她變成一個紅顏禍水。西竺的國師離寒也曾說過,她是一個禍害。沒想到事隔多時,又聽到了這句話。
藍晶兒見清寧有些猶疑,道:“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你哥哥水清揚曾經找到過風彌遠,但又把他放了。你知道水清揚最想做的是什么嗎?他要天和國四分五裂,四海不寧,他跟風彌遠一樣,要云家自己斗個你死我活。而絕不只是為了報答云暎為他平反昭雪,才一心耿耿輔佐云暎的。”
清寧面色變了,“你胡說,你如何會知道這些,你見過我哥哥嗎?他絕不是這樣的人。”
藍晶兒突然一笑,道:“這是你哥哥親自對風彌遠說的,風彌遠又告訴了宮主,我偷聽來的。你哥哥好大的野心啊,他居然也想搶個皇帝做做。怎么樣,就算是這樣,你也依舊要賴在這里嗎?你真的要給你哥哥作內應嗎?”
藍晶兒看著清寧雪白的臉,微微一笑,摘下一旁的一朵白色的玫瑰,深深的嗅了一下,嘆道:“真香啊,你要不要聞一聞。”說罷,真的將那花伸到清寧的面前,讓她也聞一聞。
清寧只覺得心口處微微的疼痛,哥哥真是這樣想的嗎?不可能。她正要轉身離去,要去當面問清楚。可是回身之際,面前的玫瑰香甜的氣息中混雜關一絲不明的氣味沖進她的鼻端,那奇特的氣息雖然極為細微,卻依舊被清寧敏銳的捕捉到了。清寧一揮手,玫瑰遠遠的飛了出去,潔白的花瓣零落飄飛。藍晶兒也被清寧的袖風帶倒,狼狽的跌到地上。
藍晶兒臉色變了,她叫道:“你敢打我。”
清寧瞥了藍晶兒一眼,不打算再理這個女人。雖然藍晶兒要下毒害她,但清寧對她不屑一顧。
“怎么了,清寧。”一個人從花園的月亮門走了進來,紅色的錦袍穿在他的身上,襯得他長身玉立,面如桃花。這是云曦的妝束。他快步走來,道:“清寧,怎么了。她怎么摔倒了。”他過去將藍晶兒扶了起來,又回頭對清寧道:“清寧,不會是你將她推倒的吧?”他的語氣中似乎有些不滿,并帶著責備之意。
清寧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徘徊了片刻,突然道:“你想騙我,你是云曄,不是云曦。”
那人果然是云曄,他聽到清寧的話,笑了。“你好厲害,一下子就看出來了。本還想跟你開個玩笑呢,沒想到這么快就被識破了。哈哈,可惜我還特意換了一樣的衣服。”
藍晶兒剛還在發怒,此時也已換上了溫婉的笑容,“曄哥,是你,你怎么來了?”
云曄笑道:“我好奇,想偷偷聽一下你們說什么。可惜來晚了,沒聽到。”他摟過藍晶兒,溫柔的道:“你怎么這樣不小心,倒成了小孩子了,走路還摔跤。”
藍晶兒輕笑道:“是我不小心,可不關清寧姑娘的事,我們走吧。”
云曄道:“你們女人家的體已話說完了?”藍晶兒點頭,云曄轉頭向清寧笑道:“清寧,二弟剛被母后叫去了,一會兒就會回去找你,你也回去吧。”說完,擁著藍晶兒轉身去了。
一陣風吹過,落花紛飛,清寧呆在當地,看著紛飛的花瓣在風過后又一片片盤旋著落到地面。這個時候,云曄決不會有這個心情來開這種玩笑。他們這樣做,到底想要怎樣呢?他們是要毒死她嗎?那朵玫瑰花的香氣里有毒,但清寧雖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毒,卻分辨得出,那毒并不能致命。那么他們只是想要把她趕走嗎?是真的怕她在這里當哥哥的內應嗎?難道哥哥是真是要云家的天下嗎?如果是真的,那么她又將如何自處?
夕陽的余暉已經散盡,天幕漸深,月朗星稀。清寧踏過重重花影,飄然而去,她一定要去向哥哥當面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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