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見到云曄的一剎那，清寧真的差一點就把他看成云曦了。他們兄弟兩個面貌身段毫無二致，如果再同樣的打扮，實是難以區分。這個和云曦一模一樣的人用這種難以捉摸，并不啻懷有惡意的方式來對待清寧，讓她再也無法淡然相對。這樣看來，藍晶兒對她所說的那一番話，只怕是云曄指使的也說不定。他自己不好直接出面，便讓藍晶兒來說。清寧只覺得全身冰冷，心里煩亂不堪。她到底該何去何從，為何她會處在這樣一個復雜又尷尬的境地，又該去怨恨誰呢？所有的人好像都有自己的緣由。

清寧剛踏出花園的門口，便看到上官魚靜悄悄的立在一棵樹下，背著手，站得筆直，抬著頭看著天空。天空是灰藍色的，顏色很奇怪，一圈光暈圍著天邊的那一輪明月，初看去是透明光亮的，仔細看看，卻又五彩繽紛，閃爍流動，將那一片天空都映得明亮了起來。

上官魚呆呆的看著天空，今夜的天空實在是有些奇怪，在他的記憶里，依稀仿佛見過這樣的天空，但那是在何時何地呢？他仔細的回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他的記憶是從十歲的，他記得的第一件事便是上官如風溫和的目光。之后，他便如同影子一般，一直跟隨在上官如風的左右。上官如風去世的時候告訴他，以后云曦會照顧他，他便同樣如影子一般跟隨在云曦身邊。云曦有些地方跟上官如風很相像，所以，上官如風才會再那多短的時間之內便看中了云曦。在云曦的身邊，上官魚覺得很安心，就如同在上官如風身邊一樣。以前的事情他無從憶起，也無法回憶，他只要一努力的回想，便覺得胸口有千斤的巨石壓著一般，呼吸困難，一種巨大的如死神降臨一般的恐懼就會籠罩住他。只有這兩個人，可以讓他遠離那種莫明的恐懼。但是今夜的天空卻讓他覺得似曾相識，那圍繞著月亮不停變幻的光暈是在預兆著有什么大事會在今夜發生嗎？當年他看到這個情景的時候也是發生了什么樣的大事嗎？上官魚胸口煩悶不堪，卻依舊毫無頭緒。

清寧悄無聲息的從他身邊掠過，走出沒多遠，卻又轉了回來。她得告訴云曦自己的去向，他們兩個彼此之間艱難的尋找不能再發生了。

“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下，過一會兒就回來，你告訴健哥哥，讓他不要擔心。”清寧囑咐上官魚后，看了看頭上的星空，辨別了一下天京所在的方向，便如飛鳥一般消失在宮墻之外。

上官魚從詭異的天空中抽回了思緒，想了想，也躍過宮墻，緊隨清寧而去。云曦讓他在這幾天照顧清寧，所以，他得跟著。

宮墻外，一隊巡邏的守衛下列隊行過，見到上官魚的身影，紛紛抽出兵器，高聲叫了起來，卻在一瞬之間，便不見了上官魚的蹤跡。只好一邊報告上級，一邊四處搜索。當此風聲鶴唳之時，絕不能有一點點的疏忽。

沒走出一里地，上官魚突然發現清寧的身影正在前方不遠處徘徊。他沒想到還能追上清寧，不由得有些奇怪，忙加緊腳步追趕上去。

清寧見到上官魚過來，擺擺手，輕聲道：“你仔細聽聽，好象有許多人正向這邊走過來。”上官魚聽到清寧的話，突然伏到地上，耳朵緊貼著地面凝神細聽。果然，有許多的腳步聲輕捷而迅速的正向這邊行來。他一驚，倏地立起身來。向清寧比劃了幾下，意思是約有一兩千人正列隊而行，像是往北璃行宮的方向而來。清寧點點頭，道：“你回去告訴健哥哥他們吧，我在這里等等看，如果真有人過來，我就先不去找哥哥了，我會回去找你們的。”

上官魚搖搖頭，他不能讓清寧一個人留在這里，他讓清寧回去報信，他到前邊去看看。

兩人正爭執間，就聽有人在叫：“清寧。”聲音朗潤如洞簫，遠處一人寬袍緩帶，正悠然走來，正是清寧的哥哥水清揚。

他走到近前，停在二人前面一丈開外，便不再向前，向清寧招手道：“清寧，你過來，我正要去找你。”

清寧見哥哥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讓她疑慮更甚。不過倒也合適，正巧要去找他問個明白。她向上官魚道：“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跟哥哥說。”上官魚見眼前的形勢，也只有如此了，便一言不發的轉回身，向北璃行宮而去，無論如何，這個情勢都要趕緊告訴云曦才成，以清寧的身手，再加上她哥哥也在此處，想來也不需太過擔心。

水清揚見上官魚去了，也不阻攔，走近來拉起清寧，向路側草地上走出老遠，才停下來，道：“正巧你出來了，倒省得我去找你。”

月光下，水清揚嘴角緊抿，眉心處一道豎紋，面色凝重。清寧仔細回想，自相認以來，似乎從未見水清揚開心歡笑過，他總是心事重重。清寧想起風彌遠，她真的不想讓自己的哥哥也變成一個那樣的人。

“哥哥，我也正要去找你。我想問你一件事。”清寧問道。

“你要問什么？”

“你真的想要奪云家的天下，自己做皇帝嗎？”

清寧清脆的聲音雖然雖然很輕，但在寂靜的黑夜里，卻似乎漫延得無邊無際，讓水清揚的心嗵的劇烈一跳。他想過嗎？水清揚自問。到剛才為止，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在忠心耿耿的輔助云暎，因為他從來都認為云暎是個英明的君主，會是個有所作為的帝王。是云暎為他們水家平反的，算得上是他的恩人。何況在清寧的事情上，他已經覺得大大的對不起云暎了，而云暎卻從未對他表露過一絲的不滿，對他依舊推心置腹，名為君臣，卻視同知己。可是清寧的這一句話，突然驚起了或許一直就隱藏他心底深處的欲望。有些時候，他也會有過類似的一閃念：如果我是皇上，那么，生殺大權便在我的手上，還有誰能左右我的命運呢？他的仇人是風彌遠，而又何嘗不是云家呢？如果當時的皇帝與寧王不偏聽偏信，風彌遠和西門尚威又如何能用幾封假造的通適書信便害死他的父王，使得他們水家家破人亡呢？在水清揚的心里，未必沒有對云家產生過怨恨，而這種怨恨，除了取而代之，只怕沒有更讓人覺得痛快的復仇方式了。

呆了片刻，水清揚察覺身上有些涼嗖嗖的，在這個溫暖的夏夜，他居然被清寧這一句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胡說，哪有此事，你聽誰說的，難道是云曦？”水清揚壓低聲音，急急的問道。

“不是，他不會這樣說，也從未這樣想過。是菀流波的弟子藍晶兒說的，她說你曾抓到過風彌遠，又將他放了，是因為你想讓云家自己人斗個你死我活，自己也趁機奪取皇位。不過，不管是誰說的，又有什么關系。我只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水清揚沉默片刻道：“她胡說八道，絕無此事，你不要相信，我從未想過要搶什么皇位，曾抓到過風彌又放了他也是謠言，絕無此事。”有些事他就算想過，也不會對清寧說，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過簡單了。其實，其實這種單純又有什么不好，如果世上的人都像清寧這樣，那該有多好。只可惜水清揚知道，永不可能。

看水清揚并不像在撒謊，難道這些事是藍晶兒杜撰出來的？清寧想了想，不管此事真假，但有些話她想了很久了，今天無論如何要說出來，便又道：“我今天看到了風彌遠，聽到了他的身世，原來他也不過是個可憐人。他原本只是身世比較可憐，而后來，卻是他自己的仇恨讓他變成現在這個模樣。看到他的時候，我居然不恨他，只是覺得他真是可憐。這一輩子，他活著就只是的目的只是要報仇，要奪取別人手中的東西，為了這個，他處心積慮，只怕連覺都沒好好睡過吧。他又傷害了多少人呢，像你我，云曦云瞱，寧王。只怕還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人，都因為他的仇恨被害得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而他自己呢，最終還是功虧一簣，枉費了一輩子的心，又何嘗高高興興的活過一天。

就算是他成功了，當上了皇帝，難道他就會開心嗎？我想也未必。我在皇宮里住了幾個月，云暎每日里也一樣的思慮重重，難得高興，還有許多人在想方設法的害他，搶他的皇位。他是皇上，可他也并不比別人好過多少。

我不想讓你像他們一樣，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以前的日子，你已經傷心過了。我希望你以后能快快樂樂的，同嫂子和小枳一起。我不愿意看到你每天里殫精竭慮，想盡辦法去害別人或是擔心被別人傷害。”

水清揚沉默了，他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好一會，他才道：“你說的話我全都明白，可是我終究難以像你一般風淡云清，我過不去自己這道坎。你知道為什么我一直沒有修繕我們原來的家嗎？我就是要讓它一直提醒自己，別忘了我們所經歷的一切。從我又活過來的那一天起，我就發過誓，我一定會還回這一切。當時我以為母親和你都已經不在了，只有這個念頭讓我活到今天。你讓我一下子放下一切，難啊。”

“可是風彌遠都已經被抓住了，只怕活不了多久了，你要恨他，我們現在便去殺了他罷，反正他確實是害死我們父親的大仇人，雖然身世可憐，但也算壞事做盡了，你殺了他也不為過。他死了之后，不管誰當皇帝，都與我們無關。”清寧有些著急。

“誰當皇帝，當然不可能和我們無關，畢竟我們都是天和國的臣民。當今皇上勤政愛民，大有韜略。而云瞱呢，以前的名聲可不大好，說他風流多情，那是好聽的。說他為人表里不一，外示紈绔，內藏奸狡，那也不為過。讓他當皇上難道比現在會好嗎？而云曦呢，你應該了解，只怕他現在如此上心，大半是因為皇上曾強迫你入宮為妃。否則的話，只怕把這個皇位擺在他的面前，他也不屑一顧。而如果他們兄弟倆個得勝，有九成九是云瞱來當這個皇帝。”水清揚問道。

清寧沉默了一會道：“是啊，大概是因為我的原因吧。原來多好，我最喜歡看他笑。他笑起來，我覺得滿山的花都開了也沒那么好看。為了皇位的事，健哥哥現在也變了許多。雖然他自己并不想當皇帝，但他也不想讓云暎再當下去了。”說到這里，清寧忽然笑起來，道：“看來，什么人一跟這皇位沾上邊，就好不了了。這樣吧，哥哥，我們把他們兄弟三個抓起來放到一起，讓他們比試一下，比什么讓他們自己商議，誰贏了誰當皇帝，省得攪進這許多人。這樣有多痛快，如何？”

水清揚一怔，心想，清寧這個時候還有心思開這種玩笑？這不是小孩子胡鬧嗎？剛要說話，突然聽到遠處響起幾聲尖利的哨響。清寧一下子收起笑容，道：“這是上官魚的哨聲，有些不對。我要去看一看。哥哥，你和我同去吧。”

水清揚拉住清寧，道：“清寧，你不要管吧，這是他們云家的事，這次我也打算置身事外的。我們只看著吧。你放心，以云曦的身手，這些人還傷不了他。”

清寧怔住，她本以為是水清揚帶著那些人來到這里，打算趁夜偷襲的。沒想到，水清揚居然只是專門來找自己。清寧心里感到很溫暖，哥哥畢竟還是在意自己的。那么，他打算置身事外，是否又與自己有關呢？因為自己一直呆在云曦的身邊，也讓他很為難吧。想想他說的也對。云暎雖說強迫自己入宮，但卻實是個勤政明理的一個皇帝。而云瞱在幾次接觸下來，也實在是讓清寧有些捉摸不透。他表面上看起來和云曦一模一樣，連笑起來的樣子都無甚差別。但他的笑容里總有一些東西讓清寧想對他避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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