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大殿內,陽光透過琉璃窗照射進來,斜斜的鋪展在雕花地磚上。無數的微塵在光柱中盤旋舞蹈,卻永遠也無法掙脫那光柱的束縛。沒有了光,它們的舞蹈又有誰能看見呢?看不見的話,誰還會注意它們的存在呢?
窗外,一棵高大的木槿,開滿了淡紫色的花朵。花影在窗子上不停的搖曳著,一如昭和太后此時的心情。
這是在北璃行宮內,昭和太后面容平和,微閉著雙目端坐在榻上。云曦與云曄雙雙侍立于她的身后,靜靜的等待著。清寧則坐在窗外那棵木槿樹上,看著眼前開得正燦爛的木槿花發呆。
云曦與李淺潛入浮玉島,見了昭和太后之后,她的心情一直便無法平復。如此離奇曲折的事情,讓她如何相信。而二十幾年來的母子親情,居然是一場驚世騙局,讓她如何接受。而主導這場驚世騙局的主謀是那個一直隱藏在她心底深處,揮之難去的人,又讓她情何以堪。
然而,云曦與云曄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微笑時的神情,與她自已又何其相似,再加上當時殘存的模糊記憶,又讓她猶疑難定。
昭和太后在幾夜無眠之后,終于作了決定。于是,朝中許多的大員開始上書,奏請龍章帝從浮玉島迎回昭和太后,在此國運艱危,舉國存疑之際,坐鎮宮中,以正視聽。迫于朝臣的壓力,云暎不得不將昭和太后接回天京。然而,回到天京后不久,昭和太后卻以避暑為由,在重重護衛下,來到了北邐行宮。
蟬不停的叫著,幾朵流蕩的云遮不住炎炎夏日,空氣仿佛都被炙烤得在抖動。大殿內卻很幽涼。原來的侍衛都已經消失了,無影無蹤。另有一批人取而代之。
門外響起了輕巧的腳步聲,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身著青衣的人躬身道:“太后,寧王來見。”
昭和太后緩緩的睜開雙目,道:“請進來吧。”
云曦與云曄卻已迎出去,一起將寧王云弘扶了進來,跟隨而來的人則早被攔在了二門之外。
許多日未見,寧王云弘是真的見老了,王冠下露出的些許頭發已近銀白,雙頰塌陷,皺紋橫生,早不復當年俊雅無匹的神采。昭和太后回想起往日光景,禁不住心酸,對這個跟自己青梅竹馬的人,又恨又憐。
“免了吧,賜坐。”昭和太后抬起手,阻止了正要跪下行禮的云弘。云曦與云曄扶著寧王坐在一旁早已擺好的椅子上,默默的立在了一旁。
清寧透過琉璃窗,看著屋內的四個人,她的心情也是復雜之極。再加上隔壁被人看守著的風彌遠,他們幾個人之間的恩怨糾葛,情恨牽纏,又豈是復雜一詞所能盡述的。清寧只能默默的在遠處注視著,無法參與其中。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煩躁的蟬鳴聲也似一點點的在遠去,屋內一片沉寂,空氣厚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半響,昭和太后方才對兄弟倆個道:“你們先出去,我和寧王有話要說。”
寧王雙手籠在袖內,扶在膝上,看似鎮定如恒,但那下垂的目光,雖然輕微但卻抑止不住的顫抖卻明顯泄漏了他的心情。云曦與云曄對視一眼,應命出門,將沉厚的大門闔上,立在門外。
清寧透過窗,看著寧王顫抖著跪伏到昭和太后的腳下,兩個人在說著什么。窗子封得很嚴,兩個人的說話也很輕,他們并不想讓門外的晚輩聽到他們的恩恩怨怨。可能那些低低的話語聲依舊傳進了清寧的耳內。清寧覺得今天過得好慢,仿佛已過了很久了,可太陽卻依舊在頭頂,只偏西了一點點。
昭和太后已經淚流滿面,她抬起手,似乎想要打寧王,可最終卻沒有落下去。
“你,你好糊涂啊。”昭和太后用帕子捂住臉。寧王跪坐在地,也已是滿面淚痕。
良久,昭和太后拿下帕子,恢復了之前的平和。那帕子卻已濕了大半了。
“你起來吧。”昭和太后對寧王說道。
寧王試著站起身來,卻力不從心,支撐了幾下,卻依舊沒起來。昭和太后嘆了口氣,俯身將他扶了起來。她沒想到,當年曾經矯健的身體如今竟輕薄得如同一張紙,沒費她多少力氣便將云弘扶到椅子上坐好。看著他憔悴的臉上滿是淚水,昭和太后將帕子遞給云弘,低聲道:“別讓孩子們看見。”寧王接過,抖著手擦去淚水,又哆嗦著將手帕還給昭和太后。昭和太后心內又是一聲長嘆,冤孽啊冤孽。
“你們都進來吧。”昭和太后揚聲叫道。
云曦與云曄打開門,走進來。之前的對話他們在門外隱約聽到些許,也猜出個大概,沒想到寧王與昭和太后之間居然是如此一段過往,一時之間,他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去把風彌遠帶過來。”昭和太后打破沉寂,又吩咐道。
云曄轉身而去,沒多久,便有兩個人跟在云曄身后,架著風彌遠走了進來。
攜著菀流波,云曄此去并沒費什么周折,便找到了風彌遠的藏身之處,再借著藍晶兒之力,風彌遠手到擒來。
此時的風彌遠意識清醒,卻全身無力。他雖已為階下囚,卻態度倨傲,目光中帶著刀子一般的寒光,將屋內的幾人挨個的掃視了一遍。那兩個人將風彌遠按在地上,便退出去。風彌遠無法跪立,身子一歪,癱在地上。
昭和太后緊盯著風彌遠,風彌遠雖癱伏在地上,氣勢上卻毫不示弱,狠狠的盯回去,嘴角邊猶帶出一絲冷笑。
良久,昭和太后緩和了目光,沉聲道:“讓他坐下,我倒要聽聽,天和云家如何對你不住,讓你如此狼子野心,作下這般逆天之事。”
云曦上前將風彌遠拉起,讓他在椅子上坐了。大家齊齊看向風彌遠,看他有何話說。只有寧王低下了頭。
坐下片刻,風彌遠哈哈大笑起來,“天和云家,天和云家,你們可知我是誰,要論起來,我可是你云弘的親哥哥,這天下原本應該是我的天下。好啊,即然如此,殺了我啊,你們這群滿口里說著仁義道德、仁政愛民,背后卻無惡不作的人,殺叔弒兄還不是輕而易舉。”
這些話無疑是一個炸雷,在眾人頭上轟隆隆的響起。一向表情平和的昭和太后也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風彌遠。
寧王叫道:“你,你胡說,怎么可能。”他的嗓子已經沙啞了,聲音也顫抖著。
風彌遠看向寧王,冷笑道:“事到如今,我又何必騙你。你不知道吧,你們圣明神武的明宗皇帝,你的父親,也是我親爹。他嫌棄我娘出身不好,連讓她進宮作一個普通的妃嬪都不肯,對我娘始亂終棄。你娘那個毒婦知道了之后,又對我們趕盡殺絕。他們害死了我娘時我只有幾歲,你知道嗎?我只有五歲。幸好你那豬狗不如的爹娘以為我也一起死了,而他們兩個又死的早。我才能混進朝廷,一步步的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可是老天爺還是偏心你們,像你云弘這樣優柔寡斷、敢作不敢當的人偏偏能支撐到今日,而這兩個小子又命大之極。老天爺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為什么。我苦心孤詣幾十年,到頭來終是一場空。不過,你們云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如今天和國四分五裂,這幾個小子再斗個你死我活,離亡國只怕也不遠了,算是了了我的一點心愿,哈哈哈。你們如今就算殺了我,我也有辦法讓這些事情大白于天下,明宗皇帝對良家女子始亂終棄,對親生兒子趕盡殺絕,瑞德皇帝兄搶弟婦,酒色無度。而你呢?寧王云弘,你讓自己的兒子李代桃僵,篡奪帝位,怎么樣。你們的這些齷齪事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看你們這個江山還如何做得下去。知道我為什么要姓風嗎?因為我就是要吹散你們,吹散你們,哈哈哈。”
風彌遠說起話來雖有氣無力,但語氣中的怨毒之意卻發于骨髓、益于言表,讓眾人心里一陣陣的發冷,如墜冰窟。
聽到風彌遠的氣短聲弱卻又充滿惡意的笑聲,清寧只覺有一陣冷風吹過,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抬頭看看,陽光透過樹葉,依舊燦爛的耀眼。可是那耀眼的陽光卻如一支支利劍,刺向大地,刺得她睜不開眼,卻帶不來溫暖。她縱身跳下樹,推開厚重的殿門。殿內,云曦的臉已經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云曄也緊抿著唇,不知在想些什么。寧王則已癱軟在了椅子上。昭和太后扶著額,用袖子遮著臉,那袖子也在簌簌的抖動著。
清寧輕輕的走進來,拉起云曦的手。他的手冰涼僵硬,沒有一絲溫度。
“水姑娘,水姑娘,你能出來嗎?”一個細細的聲音在清寧的背后叫她。清寧回頭一看,是云曄的新歡藍晶兒,正在向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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