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也就是星期五早上,我很早就醒來了,他們都還在睡覺,我躺在那里,一直在想接下來的行動。通過這幾天的觀察,我知道他們之所以要人加入,無非是圖兩樣:第一,圖你加入時要交一筆錢,也就是他們課堂上所說的買一套公司的化妝品成為會員;第二,就是要你在這里發展你的下線,說白了就是要你再叫一定數量的人,然后再收取他們的買貨錢,當然,你成功叫到人來的同時,你會得到一定的提成。
如今,無論我再說什么,要他們自覺放我回去,是絕對不可能的,倒不如看清楚他們課堂上的所有內容,表現出對這個行業有一定的興趣,等最后他們開口說要錢時,以自己及家里人都沒有足夠的資本來表達自己沒有條件進入這個行業……主意一定,我又開始醞釀接下來的行動了。
早上起來,我要求換一件外套——在那里呆了四天,我一直沒有換衣服,一則江西天氣不像廣東,當時氣溫相當地低,幾天不換衣服實屬正常,二則我來這里的第二天,他們便將我的所有行李移到挨著廚房的儲物室里,并緊緊上了鎖,我這幾天哪有什么心思講究衣著,所以也一直就穿著剛來九江的外套。而如今,要完全消除他們對我的戒備心,完全博得他們的信任,就得從生活中的細節做起。于是,我在那天早上,提出了這么個要求,也順利換上了一件新外套,并多添了一件秋衣,一件毛衣,一個小背心,就這樣,加上本來在身上的,里里外外一共穿了八件衣服,之所以穿這么多,也是有原因的,一來是天氣確實非常冷,特別是昨天傍晚我在外面受了點涼,我可不想在這里頭生病;二來我是想著隨時找機會逃跑,我覺得有必要穿得厚實一點,萬一逃跑中與他們發生什么磨擦沖突,吃他們幾個拳頭,甚至是挨上一刀,相對來說穿厚一些也有一點保障吧;三則是穿得臃腫一點,顯得人手腳笨一點,或許能進一步消除他們對我的防范心理。
待吃早餐的時候,我富有感情地,故意吞吞吐吐地給大家講了一個故事,說有一個小男孩自幼體弱多病,頭腦也不靈活,但父母并沒有嫌棄他,還總是給予他最好的,盡管家里很辛苦很貧窮,做父母的為了不讓這個可憐的小孩子過早感受社會工作的壓力,盡管他兒子沒有考上大學,但還是用盡畢生積蓄,并在外面東拼西湊,最后負債累累供他的兒子上了大學,目的只是為了他體弱的兒子日后找到一份更為輕閑的工作……講到最后,我又略帶哽咽悲沉地說
“我所講的這個故事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其實不用我說,大家都能猜到故事主人公就是我。昨天晚上我之所以會忍不住哭起來,除了因為大家對我很好,我很感動外,就是想到家里可憐的父母……其實不是我不愿意呆在這里,實在是因為我很清楚自己的的身體素質,我怕我留在這里一定會出現什么意外,到時反拖累了大家。”——最后的那一句是我臨時想到,特意加上去的,我那時候還想著這樣說他們會真的擔心我出什么意外不測,會主動放我回去。
他們靜靜地聽我說完最后一個字,良久,蔡培就說:
“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好的過去,兄弟,你也別太戒懷,我們這里所有的人都是像你一樣受盡苦難的,我們很能理解你,別想那么多,以后會好起來的。先吃飯……”
雖然他們沒有因為我的“身世”放棄對我的繼續“發展”,但我編的故事確確實實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從那以后,我明顯感覺到他們對我友善多了,當然,或許他們對我的態度有所改變也只是因為我接下來的態度讓他們認準我會加入罷了。
現在回過頭想整個事件的過程,一開始,我所說的理由,我所說的話都是出于事實的真話,但他們卻一直認定我是在找借口,認為我在騙他們,而從那天早上開始,到最后我逃脫出去,我所說的假話居多,但他們卻當真了。——所以說,有時候,真話讓人聽起來漏洞百出,假話若迎合別人的胃口,反而讓人覺得理所當然,使人深信不疑。
接下來的安排,還是與往日一樣,但那天早上我們出發得特別早,因為我們已經不是打的士去了,我已經過了保鮮期了——我想新人大概只能享受兩天的坐車待遇吧,想來他們這樣安排也是合理的,頭兩天若不打的士,早早的出發,換作能跑的人,一定會趁著天朦朧之際找機會一跑了之。——所以有時候,我認為傳銷組織細節方面還是想得十分周到的,難怪這么多的人在這里頭越陷越深。
那天早上我們一幫人是走路去的,而那天的課,可能是輪到我們寢室上臺表演,主持人是小余的親哥哥阿冬(阿冬是小余叫過來的,他之前有工作,家里還有妻室小孩,但不知為什么,還是死心塌地逗留在這里。),化妝品由小葉介紹,而課堂內容是由阿豪講的,成功人士當然就是我們蔡培了。
那個時候,幾乎他們說出上句我就能想到他們下一句將要說什么,課堂上,我也將加入直銷行業對經銷商的六個好處都記下了,但因為阿豪講課的質量相對于前兩天的小姑娘來說差了一截,說話含糊得很,公司的五個制度因為是沒有在黑板上書寫出來的,所以我還是只記住之前就記得的那三條。回去的路途中,或許因為昨天我的淚水感動了他們,小余也沒有過分給我壓力,問我問題時也顯得比較友好,我也坦白說阿豪講的不是很清晰,所以那些制度我沒聽清楚——其實就算是我聽清楚了,答上了他們的問題,我一天不答應加入,他們也一樣視為考察不過關的。我這個時候繼續著我的平庸無知,一味只說自己資質比較差,很多內容聽不懂,這時小余也只有安慰我慢慢來了。
路上,我悄悄地問小葉還有兩個制度是什么,她一開始也不情愿說,但后來熬不過我的央求,還是悄悄地告訴我了,我心里暗暗記下。小葉是一個胖胖的很活潑的小女孩,她老家在云南,今年才19歲,據她自己說是高中沒考上大學,然后就被一個朋友以介紹工作的借口騙進來,但我不明白她為什么后來會很忠誠地留在這里,我想大概是因為她家庭的原因吧。小葉是個沒什么心計的老實人,我在里面幾天,她一直對我很友好,很多的事情她都直接給我點明,她經常與我開玩笑說,小余是我的入門老師,她就是我的入門助師,不過,她與小余不同,雖然她也是這里面忠誠的一員,但她為人心眼要比別人好得多。
而那天下午,很出乎我的意料,他們沒有再讓我出去見培訓員,而是像我剛來的那天下午,一個培訓員專程到我們寢室來,當時我就覺得奇怪,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難道是我昨天的眼淚起到這么大的作用,讓他們專程需要派人過來給我安慰??后來想了很久,我才想出個緣頭,我想他們想必是因為昨天下午我在街上的反常行為給他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們害怕再讓我出去會出什么亂子罷了。那天下午來我們寢室的是梁培,就是我第一天來上課的成功人士,說自己恨死那個“馬仔”太晚才把他騙進來的那個。
那天下午,我們隨便聊天,他主要是針對我前一天的表現,來個英雄敢提當年恥,不斷說自己過去如何地平庸,后來來到這里,才發現做直銷這一行,并不需要你有多大的能耐,也不需要你吃多少苦頭,只要你有信心,能看透里面的實質,愿意幫助自己的親朋好友,就一定會獲得成功的……
我也還是那樣,表現得比較沒有自信,但說起話來又要比昨天見易培時稍微進步了一點,當他問我看了這么多天,效果怎樣時,我就說通過大家的幫助,我已經看懂了一大半,但還沒有充分看透,并表示我在這里得到了大家的照顧,自己通過這些天來的學習,也變得比以前要自信了一點,起碼說起話來心里沒有那么害怕,同時還知道人生要不斷追求更高的生活層次等等,總之,我說了一大堆比較中肯動聽的話,說得他笑逐顏開的,我想,他對昨天我在易培面前的表現一定有所了解,今天他親自出馬能讓我有所變化,所以心里頭必是得到了一定的滿足。
結束了與梁培的對話后,時間還早,我們就在房里打撲克,我知道我再急再氣再郁悶也于事無補,倒不如輕輕松松地,所以也很投入地與他們玩,主動讓他們教我打“升級”,在廣東就叫“拖拉機”,我那時就想著,我在這幫人面前連哭都哭過,就更不用說怕丟臉面請教他們打撲克這個了,所以,那天下午,我也厚著臉皮,把這種玩法的規則及稍有疑惑不懂的地方,都隨心隨意地發問,他們呢,態度也好得很,不厭其煩地耐心教我,終于我也算學會了吧,可以說,這是我在里面混了幾天的一個意外收獲吧。
晚上吃的東西,不是面條了,我也叫不出個名堂來,就是用面粉捏成一塊一塊,然后就這樣放進鍋里煮。我剛吃第一口,就受不了,因為里面還沒有熟透,還有生面粉,我真的受不了了,但咬咬牙,閉著眼,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我塞完一碗,就再也吃不下了,當他們要為我添第二碗時,我很客氣地讓給阿豪。——有一點很奇怪的是,他們這里每個人的食欲驚人,幾乎每餐都要添,而阿豪呢,更是猶如一個飯桶,每天三碗不過崗,我很佩服他的肚量,但我一直想不明白,像他那樣能吃能跑的,怎么當初來到此地,不找機會跑呢??或許人各有志吧。
那天晚上,我向蔡培說想打個電話回家里報個平安,畢竟已經是周五了,總得給家里人捎個話,蔡培也同意,但還是囑咐我在電話里頭說話情緒要穩定,不要露出什么破綻。我滿口答應。那天是老媽接的電話,她一聽到我的聲音顯得很開心,第一句就問我是不是已經到廣州了,還說老打我電話就是不通,我聽她的語氣,好像并沒有察覺我這幾天突然失蹤的不對勁,心里一陣歡喜,其實我在這里受點委屈根本算不了什么,我最擔心的還是家里人會以為我出什么意外而嚇著他們老人家,于是,我盡量以開心的語氣對她說我和同學剛從廬山下來,謊稱老板因為我出差多時已給了我足夠的假期,所以不必急著回去,明天再去看看火車票,稍后才能定下回去的日期,并一再叮囑他們要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請不用再打電話過來,因為我的手機充電器要在廣州才能買到。媽媽也在電話那頭一再叮囑我江西天氣冷,要我注意身體等等。放下電話,我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看來家里人還沒有洞察什么異樣,而且這個電話也讓家里人這兩天不會擔心什么,悲的是擔心這恐怕是向家里人交代的最后一個借口,如果過兩天再不回去,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辦了,到時就隱瞞不過了。
那個時候,我本來有機會要求多打一個電話給老板,但一來找不著好的理由向蔡培申請,二來這般田地就算打通了也不知如何解釋,所以當天即便已是超過了我的正常回程,我明知老板心里必定對我產生重重誤會,這時也只好先擱著,心想盡快逃出去見面再說明原因。
那晚上,我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我不斷安慰自己,自己已漸漸取得他們的信任了,我得再接再厲,爭取早日脫險,就這樣,整個夜晚,我迷迷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