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嘉佑得知落天病倒了,一反常態(tài)地憂心忡忡過來看望。
白緋見到他一臉疼惜地撫摸著落天的額頭、臉頰,她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落天他怎么樣了?”劉嘉佑聽到身后白緋的腳步聲,著急地問。
“他沒事,明天應該就能醒過來?!卑拙p平靜地說。
不等劉嘉佑說話,白緋接著說:“既然你這么關(guān)心他,為何不打起精神來?你好好看看這石頭城,如你一般死氣沉沉。若不是全城皆兵,齊飛把一切撐起來,恐怕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孤家寡人,更別說救治落天了。西邊的關(guān)城已經(jīng)告急,匈奴大軍直奔北云關(guān)而來,不日便將兵臨城下,你這個樣子,軍威不振,士氣不存,如何能御敵?到時城破兵敗,不說你,落天會怎樣你想過嗎?大家都知道你愛落天,可你這樣頹廢,根本就保護不了他,又如何算得上愛他?你只會把他送入危險之中,與你一同赴死!”
白緋說著說著,臉上浮現(xiàn)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她的話,字字句句打在劉嘉佑心頭。
是啊,現(xiàn)在他劉嘉佑身邊,他看得最重要的人就是落天,如果落天有個三長兩短,他便再無生活的希望了。
白緋看他神色變化,知道他是聽進去自己的一番話了,于是趁熱打鐵,跪下懇求道:“就算是為了落天,為了給他一個美好的將來,給他一片無憂無慮生活的天地,白緋懇請公子振作起來!”
劉嘉佑側(cè)坐在床榻邊,看著落天,久久沒有反應,任憑白緋跪在那里。
天色漸暗,侍女從外邊進來小聲請道:“晚膳已經(jīng)安排好了,請王上前往用膳?!?
劉嘉佑起身,仍舊目光呆滯,腳下像踩了棉花一般軟綿綿地經(jīng)過白緋,走了出去。
第二天,白緋正看著落天,侍從進來稟告說:“王上已經(jīng)親政,正與相國等人商議御敵之策?!?
白緋屏退眾人,對落天笑了笑說:“沒想到,你才是他心中最大的牽掛?!?
雖然白緋對劉嘉佑說落天今天就會醒來,但那只是她一時之語,實際上,她什么都沒有對落天做,更不知道他何時會醒,只能在他身邊看著他。
說起來,落天和白緋的情況一樣,只不過落天現(xiàn)在是讓冥魂占了主導。白緋知道那種感覺很不好受,但也從未出現(xiàn)過昏迷不醒的情況,而落天的身體也毫無異常,白緋暫時想不到任何辦法幫助落天,或許他只是身體太虛弱了,沒有成人這樣強健的體格,被冥魂過度消耗了體力才會昏迷吧。白緋只希望他不要徹底淪為冥魂的軀殼就好,這樣他還有一線生機。
接下來的數(shù)日,劉嘉佑都在前朝與齊飛、魏航等人研討御敵對策,處理積攢下來的公務,沒有再來探望落天,怕是已經(jīng)忙得不可開交了。這倒讓白緋松了口氣,不然劉嘉佑看到還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落天不知會不會繼續(xù)發(fā)瘋。
匈奴大軍已經(jīng)到達百里之外,城中也開始不太平起來,夜里時常有士卒離奇死去。幸而滿城皆兵,劉嘉佑又親政,軍紀嚴明,還未引起慌亂,但不免會對軍心有所影響。
劉嘉佑命魏航加強了城中的巡守,同時給北云關(guān)傳令,讓守關(guān)將領(lǐng)嚴加防守,做好開戰(zhàn)準備。
夜里,白緋趴在落天床邊睡著了。這幾天,她悉心照料落天,希望他快點醒來,好讓劉嘉佑安心。盡管不知道落天現(xiàn)在變成了什么樣,是否已經(jīng)完全被冥魂控制,但她自加固封魔匣封印之后,法力大為耗損,而匈奴逼近,城中騷動,她怕冥族混進城中奇襲,不敢再耗費精力為落天重新封印冥魂,更何況現(xiàn)在冥魂已經(jīng)與落天原魂融合得差不多了,強加封印恐怕要連原魂也封印起來,那落天就只能是一個內(nèi)含封印魂魄的軀殼。到時候被劉嘉佑知道,他肯定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時,落天忽然睜開了眼,他扭頭看到白緋趴在他身邊,一頭烏發(fā)上掛著流云銀鏈,就這樣背對著他靜靜地睡在那兒。
落天抬起右手,想趁機朝她的后腦抓下去,給她致命一擊??删驮谝獎邮值囊豢?,白緋輕輕動了一下,落天停住了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臂被白緋枕著,幾乎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
落天改手,小心翼翼地托住白緋的頭,艱難地把左臂挪了出來。他做完后,很詫異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竟沒有直接動手殺了她。
再看白緋,依舊沉沉地睡著,落天心中不知從哪兒冒出一股沖動,走下床拉過被子蓋在了白緋身上。看著白緋疲憊的容顏,落天竟有些心疼和自責。
落天心中一團亂麻,腦袋中似有兩個小人兒在爭斗,這樣大好的機會擺在面前,他非常想殺了白緋,可自己卻又控制不住地為她蓋好了被子。踩在屋脊上朝劉嘉佑書房而去的落天十分煩惱,自己剛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這樣,落天腳下失了輕重,踏在一塊瓦片上“咔嚓”一聲脆響劃破周遭靜謐的氣氛,劃破他心中雜亂的思緒。
“誰?”屋前連廊里,正帶人巡查的魏航聽到聲音大喊了一聲。
落天怕被發(fā)現(xiàn),忙往另一邊逃去,魏航卻在身后的路上緊追不舍。
“少主人!”一旁的屋下突然蹦上來幾個黑袍人,為首的人聲音十分年輕,朝落天喊了一聲,“終于找到你了,老主人特意命屬下等人前來助少主人一臂之力?!?
“引開他們!”落天不假思索,頭也不回地命令道。
黑袍人轉(zhuǎn)向故意弄出動靜引得追兵朝他們追去。
落天稍稍安心,落到一處假山旁想喘口氣。幾日未進食,少年的身體十分虛弱。
“哼,就憑你這雕蟲小技還想逃過本將軍的追擊,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吧!”假山盡頭走出一個人來。
落天心叫不好,自己的腳步還是重了,偏偏那隊人里還有魏航,這下自己必然要暴露了。
來人轉(zhuǎn)正身體看向落天,頓時吃了一驚,“少公子?怎么是你?”
看著半低著頭微微喘氣的落天,魏航還是認了出來。他的眉宇中不再是平時看到的那樣純真善良,那股桀驁暴戾之氣,魏航不敢相信那是落天。
“你到底是誰?”魏航質(zhì)問。
已經(jīng)隱藏不下去了,落天站直了身子,邪魅一笑,只是帶了一分苦澀,勾起的嘴角讓人看著不禁脊背發(fā)涼。
他的神情,魏航看不透,就像幽暗的無底深淵,看不到盡頭卻又十分想下去一探究竟。他的眉目、嘴角都帶著笑意,卻又暗含殺氣,讓人明知道那是個陷阱卻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是魅惑,魏航猛地反應過來。和三年前見到白緋時的感覺類似,只是那不是陷阱,只是單純的自然流露出的魅惑。魏航本以為那是傳說中的千年妖狐的媚惑之術(shù),擔心白緋會是狐妖變化而來,但是他后來通過翻閱古籍,甚至直接質(zhì)問白緋,才知道,那是魅惑,是冥族擁有實體之后的自然表現(xiàn)。
魏航?jīng)]有打破砂鍋問到底,他只是以為只有女人被冥魂奪了身體以后會表現(xiàn)出魅惑,可現(xiàn)在,看看在他面前站著的落天,魏航是一萬個沒想到這樣的少年能表現(xiàn)出比白緋更加極致的魅惑。
魏航大吼一聲定了定神,也給自己壯壯膽,提劍沖了上去,想試試落天的身手,看看能不能制服他。
落天雖然身體虛弱,但是冥力還在,倒是能撐得住,躲閃兩下之后,看準時機屈指一彈便硬生生地震開了魏航一劍,反而逼得他后退了兩步。
魏航不知道落天這么厲害,原本還為他是少公子,不能下狠手而留了三分力氣,這下子,看來他是不能手下留情了,放過這樣的人,簡直是放虎歸山后患無窮。
衛(wèi)隊趕到,魏航再次質(zhì)問:“你到底是什么人?偽裝在公子身邊想干什么?”
“既然已經(jīng)被你發(fā)現(xiàn)了,那就沒什么好說的,因為你只有死路一條?!甭涮煨σ獠粶p,臉上更多了一分邪魅。
“笑話!死路一條的是你!給我上!殺了他!”魏航一聲令下,衛(wèi)士們一擁而上。
落天正準備動手,兩邊數(shù)名黑袍人殺出,一時間刀光閃爍,血氣彌漫。
衛(wèi)士們終究不是黑袍人的對手,不一會兒就已經(jīng)死傷大片。魏航見勢不妙,也殺了進來,砍中兩個黑袍人使他們化作一團黑氣飄散了。
對上落天時,魏航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雖然落天行動不靈敏,但是靠著冥力,魏航也沒能傷他分毫。
落天腳下漸漸發(fā)虛,身體越來越吃不消了,那些年輕的黑袍人已經(jīng)不見,落天心里直罵“廢物!”
魏航發(fā)覺落天有些站立不穩(wěn),覺得他快撐不住了,于是使出更加密不透風的招式朝落天攻擊。
落天不敢戀戰(zhàn),使勁兒往后一跳與魏航拉開了距離,揮手一劈腳下的青石板,濺起了無數(shù)的碎石塊兒,發(fā)了全力朝魏航打過去。
魏航以為落天這一跳是要逃走,拼了全力追上去,才發(fā)現(xiàn)落天還有招數(shù),可是已經(jīng)沒有余力也來不及閃躲了,迎面正中落天的招數(shù),渾身數(shù)出被碎石擊穿,一臉遺恨地往后倒了下去,口中鮮血直往外涌。
落天看著魏航不甘的死亡慘狀,不禁心顫了一下。他不應該會這樣的,他怎么可能不忍看到這一幕?
落天對自己又氣又恨,看到地上還有幾個活口,上前一腳踏在其中一人的胸膛,怒喊了一聲“去死吧!”腳下一發(fā)力,只聽衣甲、骨骼碎裂的聲音從那人胸口傳來,那名可憐的衛(wèi)士還來不及說一個字,就噴出一口鮮血徹底死去了。
接著,同樣地,落天發(fā)泄一般將剩余的活口一一殺死。
不遠處,火光躥動,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逼近,落天抬頭看去,臉上滿是恨意。
劉嘉佑接到魏航命人傳來的消息,帶著大隊衛(wèi)士趕往援助,到了地方卻看到落天瑟瑟發(fā)抖地窩在已經(jīng)死去的魏航身后,臉上、身上都是血污。
劉嘉佑心疼極了,忙把落天緊緊抱在懷里,還沒開口安慰,落天就在他懷里痛哭起來。
落天是真的在哭,他不明白心中積蓄的這份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他本來想著等人來了就裝作遭受冥族襲擊,魏航拼死相救,自己嚇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來蒙混過關(guān)。但看到劉嘉佑的那一刻,看到他看自己無比心疼的眼神,他把自己緊緊抱進懷里,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炙熱的溫度時,他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來。
或許這就是人心吧!落天在后來才終于想明白那一刻的感情來源,原來他對劉嘉佑的感情已經(jīng)那么深了。
劉嘉佑一手摟著落天,一手小心翼翼地把魏航放倒在地,撫摸著他身上的傷口,痛惜不已。
魏航身為平遼大將軍,是遼東國的軍事支柱,如今他死了,軍政事務就全部落到了齊飛身上,軍中多有議論,士卒惶惶,遼東國實力銳減。
落天殺了魏航,本應該高興才是,他為匈奴攻打石頭城解決了一個巨大的障礙,可是接連幾天他卻一直悶悶不樂,茶飯不思。
魏航是個直爽的人,待人親和大方,有空的時候經(jīng)常和落天一起玩,落天會騎在他肩上摘果子、掏鳥窩,偶爾甚至還會讓他舞劍給自己看。
想到這些,再看到桌子上那些魏航做的木頭玩具,落天心里不免后悔起來,他自責自己為什么當時要下那么狠的手置魏航于死地,他本可以打暈魏航消去他的記憶的。落天對自己越來越迷茫,自己明明是冥族少主,卻像一個普通人族少年一般有著那么深那么復雜的感情,尤其是這對身邊親人的依戀不舍之情。
原本在冥族里,是冥主給了他生命,讓他成為了冥族少主。冥族的人只知道忠,全心全意只為冥主效命,幾乎沒有任何其他感情,包括他和冥主,也只是名義上的父子,并無真正的父子之情,就算有,也都是虛情假意,這是冥族天生就會的偽裝。
而現(xiàn)在,落天的心里五味雜陳,分不清什么是自己的真正感情,什么是自己偽裝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