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王宮內殿。

一個身著軍服的將領緩緩走入殿中。殿上，樓蘭女王正側扶著額頭閉目養神。

“尊貴的女王。”將領既不下跪也不行禮，隨意地站住就喊道。

過了片刻，女王睜開眼睛，冷厲的目光直射階下的將領，“格亞，你眼中還有我這個女王嗎？”

“女王，我來只是告知您，三日后，漠謠就要回來了。”格亞盯著女王的眼睛說，目光中的傲氣甚至壓過了女王。

“這次怎么這么早？”女王聽到女兒要回來了，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是啊，不久之后我們就要和大漢開戰了，恐怕一時半會兒我也不能輕松，到那時我可就顧不上你們母女了，有可能你們一年也見不到一次了。”

“你！你答應過我每半年可以見謠兒兩次的！”女王著急地說。

“不錯，但前提是我必須在城中，而且是我比較輕閑的時候，我可不想你們母女有機會合謀壞了我的大事。”格亞一字一頓地說。

“你！”女王盡管氣憤，但也不好翻臉，畢竟現在受制于人，要見女兒還得靠他。

“只要你能保證謠兒安全，一年不見也就算了。”女王無奈地妥協道。

“那就請女王好好地珍惜這一次的會面吧。”格亞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三日后，內殿門外，女王一襲盛裝等候著漠謠。遠處，在大將軍格亞的陪伴下，漠謠快步朝這邊走來。

“母親！”漠謠走到女王面前時一把抱住了她。

女王看了一眼格亞，護著漠謠轉入殿內，身后兩個侍從在門外把門合上了。

門合上的一剎那，隨著“嘭”的一聲，女王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滴落下來。她扶著漠謠，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看她還是完好如初的樣子才安下心來。

此時，母女倆的心情都平復了不少，兩人相伴走到大殿深處坐在木榻上。

“母親。”

“謠兒。”

兩人異口同聲。

“母親先說吧。”

“冥族那邊有什么動靜？”

“他們最近抓了一個大漢將軍回來，不知道要對他做什么，但是非常重視，還讓我去照料他。”

“大漢將軍？”

“是啊，一個年輕將軍，叫竇驍。哦，對了，這是他托付給我的官憑，他讓我一定要想方設法把這里的情況告知大漢。”漠謠從懷中掏出了官憑遞給女王。

女王打開一看，“越騎校尉？據我所知這是個不大的官，但卻是皇帝的親信，冥族抓他難道是想對皇帝不利？”

“母親與孩兒想的一樣。冥族最擅長從他所要對付之人的身邊人下手。我們不就中了他們的挑撥離間才落到今天這樣。”說著漠謠嘆了口氣。

“如今樓蘭表面上雖無異樣，但眾將領都在積極備戰，格亞已經在大漠深處練就了一支勁旅，不日就要對大漢開戰了。”

“這么快！那我們得趕快想辦法通知大漢，否則樓蘭就真的要萬劫不復了。”

“西域都護已經被格亞控制，漢廷已經很久沒有派使者官員前來，消息恐怕很難傳出去。”

“送往敦煌如何？”

女王苦笑了一下，“你我是無法邁出這王宮一步的，而我們的侍從也都是格亞的人，想從這王宮之中傳遞出消息，恐怕比登天還難。”

“格亞太過分了。”漠謠氣憤道。

女王示意她小聲，免不了這里隔墻有耳。

“本來就是，”漠謠故意提高了嗓音，罵了起來，“格亞你個大壞蛋，虧我母親那么器重你，讓你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大將軍，沒想到你卻吃里扒外，勾結冥族，出賣樓蘭，囚禁我母親，真該讓樓蘭先祖對你降下天罰，讓你不得好死！”

“好了好了，你在這兒呈口舌之快干什么，還不如趕緊想想辦法。”

漠謠正在氣頭上，看到桌上擺著一瓶紅薔薇，一把就把它打翻在地。花瓶碎裂，瓷片散落一地，漠謠上去又用腳狠狠地踩了幾腳那紅薔薇。

薔薇花是樓蘭的國花，王室以黃薔薇為徽記。自格亞大將軍掌權以后，他的軍隊則配以紅薔薇為徽記，盡管這令貴族和大臣不滿，但格亞的威懾是他們只能忍氣吞聲。如今漠謠一看到紅薔薇就想起格亞，想起他那張英俊的，充滿少年孤傲的臉龐，想起他們小時候的嬉鬧，想起他的背叛，漠謠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你對一束花發什么脾氣，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路上也累了，進去休息一會吧。”女王起身摟著漠謠說。

漠謠應了一聲，隨女王進到殿后了。

十三年前，漠謠五歲，在一次從城外游玩回來的途中，馬車緩緩行進準備進入王宮大門時，漠謠從車窗中看到王宮門外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漠謠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半刻還沒來得及移開，只見小男孩的目光渙散，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女王看到漠謠一直看著車窗外，有些好奇，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發現了那個躺在地上的小男孩。女王命人去看看那個小男孩，沒走幾步又讓馬車停下來，親自下車朝那個小男孩走去。

陽光下，小男孩有些脫水，嘴唇已經微微干裂，衣服上有一些破洞，身上散發著難聞的異味兒。女王叫來王醫，命他查看一下。王醫回報稱只是脫水，可能還有饑餓，因此出現暈厥，應盡快補充水分和食物。

女王命人把小男孩抱回宮中救治。

后宮偏殿中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微微睜開了眼睛，目光渙散地看著殿頂。漠謠見小男孩醒了，喊了他一聲。小男孩這才把視線集中到床邊的幾個人身上。除了侍女、王醫，便是女王和漠謠了。

“這是哪兒？我怎么會在這兒？”小男孩弱弱地問。

“這里是王宮，你暈倒在宮門前，我們便把你帶回來了。”女王說。

“你是？”小男孩看著女王問。

“當然是女王啦！”漠謠在一旁喊道。

“女王？”小男孩頹然一笑，“看來我已經死了，竟然都見到女王了。”

“呸呸呸，說什么胡話呢！你才死了呢！”漠謠嗔怪道。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等你恢復好了再說。”女王拍了拍他說。然后就帶著漠謠離開了。

晚飯后，小男孩正在床上躺著，忽然聽到門外的侍從喊了一聲“殿下”，隨后那個之前嬌嗔的小女孩就走了進來。

“快起來，看我給你帶什么好吃的來啦！”漠謠一手掂著一個用絲巾打包的小包裹。

兩人來到桌前，漠謠小心翼翼地打開小包裹，每一個里面都是四塊一樣大小卻不同顏色花紋的糕點。

“這可是漢朝的糕點，晚飯時我特意給你留的，快吃吧。”漠謠掩飾不住興奮地說。

小男孩猶豫了一下，說：“可是我已經吃過晚飯了。”

“啊！”漠謠頓時拉下臉來，透著不情愿的失望。

微微尷尬的氣氛。漠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沒事，晚上可以當夜宵吃。你叫什么名字啊？”

“格亞。”小男孩回答。

“我的漢名叫漠謠。你看起來比我大一些，大多少呢？”漠謠側著頭打量著格亞。

“我八歲。”格亞說。

“大哥哥！”漠謠興奮地叫了一聲，把格亞嚇了一跳。

“怎么了？”格亞問。

“沒，沒什么，那你以后陪我玩好不好？不過你可要讓著我，因為你比我大，母親和老師都說過大的要讓著小的！”

“啊？”格亞一時沒反應過來。

漠謠顯得異常興奮，二話不說就只當格亞答應了，興沖沖地就跑了出去，邊跑還邊說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女王。

格亞看著桌上帶著薔薇花徽記的絲巾和糕點，捏起一塊咬了一口，是紅薔薇花瓣餡兒的。

“你想讓他留下來？為什么？”女王問漠謠。

“想讓他陪我玩！”漠謠躺在女王懷里說。

“不是有人陪你玩嗎？”

“那些侍從早就玩膩了，他們也就會那些，整天唯唯諾諾連頭都不敢抬，一點都不好玩！”漠謠嘟著嘴說。

女王有些驚訝漠謠竟一口氣說了這么長一段漢語，還用了一些難詞，一時忘了答話。

漠謠見女王沒動靜，只當她是答應了，坐起身來就是一陣狂喜。

女王不好掃了她的興致，也就默認了，不過她提了個要求，“他要想在這王宮中長久安穩地立足，沒點兒本事可不行，明天我要和他談談，他要是愿意答應我的條件，我就讓他留在宮中陪你玩。”

漠謠正高興著，也不管女王說什么，只聽見后面要讓格亞留下，就連聲叫好。

第二天一早，女王就來到格亞所住的偏殿，閉門和他談了一小會兒。最后，女王笑吟吟地走出來，傳令軍武教練入宮訓練格亞。

此后，每天早上天不亮格亞就起床跟隨軍武教練訓練，天黑才結束，緊接著就要陪漠謠玩各種各樣的游戲直到半夜。而漠謠似乎也受了激勵一般，不再賴床到中午，每天清晨早早地起床去上課，到傍晚準備好飯菜帶到格亞訓練的園子里和格亞、軍武教練一起吃。

偶爾漠謠下午沒課的時候，便來訓練園看格亞練功，自己有時候也會偷偷學上幾招。軍武教練是個漢人，對宮廷里的規矩知之甚少，他不知道宮廷中的樓蘭女子八歲前不得習武，于是就教了漠謠一些招式。

無論春花夏雨秋月冬雪，只要有空，漠謠就和格亞形影不離。漠謠到了七歲時就要掩起面紗，一開始很不習慣，甚至格亞都沒有認出她，一氣之下，凡是在訓練園時，漠謠就會摘掉面紗，反正這里只有她、格亞和軍武教練。

當然，格亞也是越發地俊朗，目光中也漸漸泛起少年武將的桀驁。

然而，本以為平淡而又小滿足的生活在五年前被匈奴西進入侵給打破了。女王不知怎么非要讓格亞出戰，任命他為隊長，帶一小隊兵在大將軍麾下效力。從那以后，漠謠就很少再見到格亞了。

雖然樓蘭與匈奴大小戰役持續了三年，但樓蘭勝多敗少，終于驅趕走了匈奴。而這期間，漠謠發現她每次見到格亞，他眼中的傲氣就增加一分，到后來甚至他的眼中已經容不下別人了。

兩年前，擊退匈奴凱旋歸來的慶典上，大將軍極力表彰格亞戰功卓著，女王因此封他為將軍，并收做義子。

一年前，冥族通過樓蘭北部人間與魔界的通道入侵樓蘭，格亞臨陣投敵，還騙出了漠謠，使冥族以漠謠要挾女王，才有了樓蘭今日之局面。

翌日，漠謠來到格亞面前。

“你真的要對漢朝開戰嗎？”漠謠直奔主題。

“你覺得呢？你不應該早就已經知道了。”格亞看著手中的信函，頭也不抬地反問道。

“你就打算一錯再錯下去嗎？對漢朝開戰將陷樓蘭于萬劫不復的境地你知道嗎？”漠謠怒氣沖沖地說。

“你也知道，我已經準備了那么久，現在收手豈不是前功盡棄？你放心，一個秋天，我定能打到大漢的長安城下。”格亞放下信函，手撐著桌子傾身湊到漠謠面前，盯著她的眼睛居高臨下勢在必得地說。

“冬天呢？你要我樓蘭子弟一去不還嗎？”漠謠向后退了一步繼續問。

“哈哈，到那時我們已經擁有了富饒的河西走廊，糧草軍備充足，怎么可能會一去不回？不過如果大家愿意在那兒定居，也是不錯的選擇。”格亞說著，走到了漠謠面前。

“為什么非要打仗，非要去掠奪他國不可呢？我們樓蘭是崇尚和平的，看看這是什么！”漠謠指著格亞背后的雕花屏風，上面是一大朵盛開的薔薇花，“我們的國花，薔薇花，是和平之花，我樓蘭愿意善待絲路上的每一位客人，每一個國家！也因此，西域十五國奉我國為主，成西域聯邦，共同臣服于大漢。可是你呢？你在干些什么？用軍隊掃蕩十五國，劫掠絲路客商，使西域一片狼藉！你根本不配擁有這薔薇徽記！”

“住口！”格亞呵斥了一聲，邁了一步逼近漠謠，說，“你懂什么？我這都是為了樓蘭。樓蘭城建在這綠洲之中，無論如何發展都脫離不了這綠洲的束縛，而且隨著人口增加，綠洲在逐漸縮減，這里遲早會成為一片荒漠。我們只有向東，掠奪東方富饒的土地才能生存發展下去，才能讓這樓蘭的薔薇徽記永遠銘刻在這大地之上。”

“樓蘭的子民是不會背井離鄉的，這片綠洲是樓蘭祖先留給我們的，不管它變成什么樣子，樓蘭人永遠不會離開，樓蘭人會永遠守在這片綠洲上，與它同生共死！”漠謠已經被格亞逼退了好幾步，但還是硬撐著一口氣把這番話吼了出來。

“傻瓜！”格亞罵了一聲，轉身坐回了書桌后。

“你遲早會為你這副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姿態付出代價的！”漠謠看他一臉不屑的樣子，咒罵了一句，轉身離開了。

看著漠謠的背影，格亞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語地說：“可惜我這是沾滿了鮮血的紅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