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瞪著她,頭發東一塊西一塊被剪得狗啃過似的,還有幾縷亂七八糟地垂在耳邊,倒像個女人似的。
她連看幾眼,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他原本憤怒不已,可是,看得她如此大笑,那是第一次見她笑得這樣毫無顧忌。心里的憤怒忽然淡了下去,摸摸頭發,瞪她:“你還不走?”
“哼,當然要走了。我回家了,你不許跟著我。”
前面,是踏上去最近的火車站的公車,滿滿的人擠在門口。
馮豐沖過去,李歡也頂了亂七八糟的頭發追了上去,惶惑地看著那飛速駛來的嗚嗚的公車。這一路上,他已經看見許多公車、轎車、自行車,悄悄問馮豐,馮豐滿不在乎地說這是“改良的馬車”而已。
可是,馬車能跑這么快?而且,街上沒有一匹馬呀!
人太多,馮豐背了大包,被擠得一個趔趄。
忽然被一雙大手扶住,李歡伸手拿過她的包包,自己輕輕拎著。
馮豐想搶過來,可是他拎得緊緊的,伸出的手,有意無意將她和擁擠的眾人隔開來,不讓人擠到她。
唉,也罷,算雇個小工幫忙扛東西吧!
公車停下,兩人終于擠了上去。馮豐抓著扶手,搖搖晃晃,李歡擋在她身邊,他個子高,人又壯,最初的顛簸過后,很快站得穩穩的,心道,這不過是變相的馬車而已,只不過有種不知名的燃油的怪味,也沒什么可怕的嘛。
他看看馮豐旁邊坐著的一個男子:“喂,你起來,讓她坐!”
馮豐趕緊扯了他的衣服,低聲道:“你干嗎?”
男子瞪他一眼:“神經病,你以為你是誰???有錢就去打的嘛。沒錢還要在女人面前繃面子……”
他氣得恨不得給他一耳光,卻被馮豐在腰上掐了一下,低聲道:“你給我安分點!”
她的頭被擠得貼在他的胸口,那么滾燙。她悶不過氣來,不停轉身,想擺脫他的身邊,卻哪里擺脫得了?他怒聲低低道:“你不要拱來拱去……”
她更小聲:“你不要借機占我便宜……”
他幾乎要氣暈過去,這該死的女人,此刻,哪里有什么便宜可給人占的?
雇個皇帝做小工
開往C城的火車上。
馮豐舒服地躺在硬臥下鋪,一忽兒又趴在窗口看看外面的風景。偷眼看去,李歡不安地在對面那張臥鋪上靜靜地坐著,出神地看著外面,面上全是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此去又是什么地方,又該如何面對這個詭異的異世界。距離了一千多年,又會是如何的差距?自己,又該如何生存?
幸得所遇見的人,除了最初他穿龍袍時好奇地打量他外,而換了這身不倫不類的T恤短衫剪短頭發后,就跟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完全沒有什么兩樣了,再也無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了,似乎,他們絲毫也沒有看出他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這兩天下來,他心里有了個初步的判斷:就是在這個世界,自己并無性命之虞!
人最大的恐懼首先是死亡的恐懼,只要這個恐懼去掉了,其他的再怕也有個限度了。他只好安慰自己,反正暫時回不去自己的世界,那就來看看這個陌生的世界到底有什么新奇之處!
鐵軌的聲音咯嗒咯嗒地掃著夏日綠油油的山川河流往一個陌生的城市而去。
漸漸地,進入了一片綠油油的山谷,兩面是連綿起伏的群山,望去,蔥綠直指天空,仿佛天都是綠色的,蒼翠欲滴。
他忽然站了起來,失聲道:
秦嶺,這是秦嶺!
這就是秦嶺。能夠看到秦嶺,這是馮豐喜歡坐火車的原因之一,盡管一個接一個的洞口帶來的黑暗讓人郁悶,可是,每一段黑暗之后,就是特別藍的天,裊裊的云,幽深地沖向天空的綠,讓人期待而又神往。
在秦嶺的頂端,又會住著什么樣的神仙?
看到這樣熟悉的秦嶺,李歡心里卻別是滋味,他低吟:
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他曾在一次征戰中路過秦嶺,走了一條不為人知的捷徑山道。那時的秦嶺還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即便現在有了轟隆轟隆的“大火馬車”——馮豐是這樣告訴他的——秦嶺本質還是沒有變化的!
看來,經歷了一千多年,變化最大的是人類和人的心靈,而大自然——沒有被破壞的少數大自然,依稀仿佛舊日的面目。
馮豐也不理睬他的傷風嘆月,倦了,蜷縮在臥鋪上,面向里面,準備睡覺了。
“喂,馮豐……”
盡管她不理睬他,他還是希望她醒著,那至少讓他覺得心安一點。
“別吵,今天下午就會到了,你看著包包,我睡覺。”
他怒極,自己是皇帝,她是“臣妾”:“為什么不是你看著包包我睡覺?”
“因為你吃人嘴軟,你現在靠我養著……”
“誰稀罕你那些粗劣飯食?我天天山珍海味的時候……”
“那你吃你的山珍海味好了,跟著我干什么?火車上東西奇貴,一個盒飯要十五元,我也是窮人,養不起小白臉,哼……什么東西……”
她恨恨地罵,翻著白眼,完全是一個粗魯兇悍的女人,哪里有絲毫馮妙蓮的溫柔高雅浪漫多情的樣子?
他已經徹底明白,她真的不是馮妙蓮!
她和馮妙蓮的差距,是一千多年!
“你這種兇女人,誰愿跟著你誰倒霉。幸好我喜歡的是妙蓮,絕非是你馮豐!你連妙蓮一根手指頭都及不上!”
她不怒反笑:“那你滾,你馬上給我滾!”
“我偏不滾!”
“不滾就看著包包!”
他無奈地看著自己身邊的旅行包,一路幫她扛著,像她雇的一名小二。最可恨的是,她動輒威脅不給飯吃!而且睡覺時,總是背對著自己,仿佛她是什么絕世大美女,自己要撲上去占她便宜似的!
以前那樣對她,是以為她是自己的昭儀,那是天經地義的。天曉得,自從肯定她并非妙蓮后,自己可是從未動過腦筋要占她便宜,對她就連絲毫的非分之想也沒有了。
而且,她換了粗劣的古怪的衣服,頭發亂蓬蓬的,滿面塵灰,也看不出有幾分姿色嘛,還拽得二五八萬的!
終于,下了火車。
C城的火車北站,人山人海,一浪一浪的人群密密麻麻如地上的螞蟻。
李歡駭然站在人群里,身邊,馮豐的臉上倦倦的,也有些茫然地看著這座熟悉而又久違的城市。
她走了幾步,發現錯了方向,又掉轉頭,隨著人群往出口走去。李歡緊緊跟著她,很想伸手拉住她的手,卻終是不敢,只得拎了包包,寸步不離。
出站口,許多人招手、歡笑或者舉著牌子,迎接他們的親人、朋友。可是,這里面,卻沒有任何人是來接自己的!
自己在這個城市,也沒有任何親人了!
馮豐低了頭,眼眶一陣酸澀。
李歡原本就惴惴不安,見她忽然紅了眼眶,只怕她又要作怪,冷冷道:“你又怎么了?”
她沒有開口,前面的出口處,成排的出租車等在這里,排好隊,不一會兒,已經輪到了他們。
她打開后座的車門,李歡也不等她招呼——他踏上陌生的地界開始,就特別仔細地留意周圍的人的舉止。他早已看到了前面的幾人這樣上車下車,他便有樣學樣地鉆進去。馮豐也坐上去,砰的一聲關了車門。
一路上,馮豐出奇的沉默,眼里都是不安。她這樣的情緒立即傳染了李歡,李歡瞪著她,卻又不敢開口,直到車在東大街的十字路口停下。
馮豐下車,習慣性地抓了自己的包包拎在手里。李歡跟在她身后,本來,他一直像她雇用的小工一般,現在,見她主動拿了自己的包包。他一喜,卻見她的眼神變得無比慌亂。
馮豐不理他,轉過街角,忽然往側面的巷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