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蘇賦剛回來，就收到了蘇家上下的熱情。

要說這蘇賦，的確是個慢性子，二十歲了，也只規矩的考了個童生和秀才，而且是那種剛好低飛過榜線，毫不出彩的派頭。

可也就是這么個人，在他二十一歲的時候，竟是中舉了。

蘇家長輩對自己于蘇賦的疏忽，都是痛心疾首。

痛心過了，他們才發現了不對：

怎生蘇賦都及冠了，還不曾娶妻？

于是就張燈結彩，越發高調的宣傳這位蘇家公子，力求的就是給他找個門當戶對的閨家小姐。

未幾，就定下了姻緣。

女方是個有才傍身的大家姑娘，蘇家人人稱道，這叫金玉良緣。

這話，沒人敢跟阿寶講。

蘇家人的眼里，阿寶就似個孩子，被少爺養了兩年，難免會不愛少爺娶親，畢竟娶親了，那少爺就不可能再抽出時間陪她。

小孩子失寵了，指不定要多鬧騰。所以這苦差，沒人肯撿去。

乃至后來，是蘇賦自個兒跟阿寶說的。

那一日蘇賦煎了酒，請阿寶來暖閣。

他將酒斟了，擰了擰眉，才起了話頭：“你長大了?！?

阿寶尚不曾喝過酒。

她鄭重的將酒端起來了，認真喝了一口，才笑道：“我今年十四了?！?

蘇賦有那一刻的恍惚。

這年里的酒太辛辣，后來蘇賦也記不清自己喝幾杯了。

他最后醉眼朦朧里，對阿寶說道：“小姑娘忽然間這么大了……過個半年，我就會娶親，阿寶呢？阿寶會嫁給什么樣的人？”

酒太辛辣。

所以酒勁也大。

蘇賦還沒等到答案，就悶頭栽了下去。

就剩下阿寶呆坐在了原地，愣了好久，她這才將目光拉回了，停在酒杯里。

她想，這酒水勁真大！

不然怎的，活生生將她辣哭了呢？

十二

那夜蘇賦長醉。

再醒來時，就聽見侍人傳報，說是阿寶被拐走了。

蘇賦那時還蒙眬，聞言揉了揉頭，恁覺得酸痛，“阿寶怎的了？”

結果就聽那侍人又重復了遍：“阿寶姑娘被人拐走了?！?

蘇賦這時聽著了。

他猛然間起身，連帶著昨晚未摘下的珠玉瑤翠，也一陣脆響。他幾乎是質問的語氣：“阿寶被拐子拐走了?。俊?

那侍人沒曾見過這般的蘇賦，嚇得好大一跳，這才找回了聲音來：“是，是……”

原來阿寶早起時候，跟府上丫鬟一道去買筆墨，那丫鬟不識字，所以就沒進去，只在外頭等阿寶，結果左右等了半個時辰，也不曾見阿寶出來，方才往店里瞅了一眼，卻發現店里哪里有阿寶的人影？

在聽完這侍人說完，蘇賦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再沒說什么，他就大步的走了出去，徑直往那書店的方向走，但腳下的步伐卻越來越快，越來越凌亂。

這書店，是他跟阿寶提過的。

從那之后，阿寶但凡要買筆墨跟書，都是來這家書店里。

他原本還自解著，興許阿寶只是離開了會兒，去買了蜜餞呢？興許她現在就眼巴巴的站這書店里，等著他過來呢。

可他找了好找，從店里到店外，漫天大雪里，愣是難見那人身影。

蘇賦不信。

所以他再去找。

這頭找不著，他就換一頭。

就是找遍這城西，他也要找出阿寶來！

可惜蘇少爺找了整兩日，問候了家家門戶，卻終究不能遂愿。

后來這人的性子就更沉悶。

他原本就悶，阿寶在時還好，能有幾分煙火味。

但阿寶走了，卻是整日將自己鎖在屋中，直到過了半個月，人才走了出來。

出來后，蘇賦就瞎了。

醫師有來過蘇家，看過后，卻只是搖頭，“原先僅僅雪盲，卻因耽擱太久，飲食無律，這病，怕是得擱置半輩子了?！?

蘇賦只頓了頓，“那天雪很大？”

醫師怔了下，回想了一下蘇賦說的日子，遲疑道：“挺大的。”

蘇賦于是低下了眼睫，沒有再問。

他的視線里全是漆黑。

可他卻不怕。

他只是想，那天雪那么大，阿寶那么怕冷，她那時候，會不會很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