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著的燕子，眼睛里流露出憤怒，她從沒受過這么大委屈，從來沒受過別人這樣的責罵，在懷智眼里，自己的分量還不如他的兒子。

懷智上前抱起兒子，燕子卻轉身沖進了里屋，只聽里屋傳來“嘭”地一聲響，像是瓶子擊碎的聲音。懷智放下兒子趕去里屋，見燕子手里正拿著一只啤酒瓶，瓶子已被擊碎，露出鋒利的玻璃茬，滿臉是淚的燕子正在擼自己的衣袖，她要割腕！懷智大喝一聲：“燕子！你要干什么！”說著就跑過去奪下她手中的酒瓶。外邊又傳來小凱的哭聲，他躺在地上，兩腳踹地，滿地翻滾。懷智又跑出去抱兒子，抱起了兒子，卻見燕子從里面沖了出來，一直沖向門外，身后傳來她的怒吼：“這屋子容不下我，我是雀，我走！讓你的鳳凰回來！”懷智追出門時，燕子已消失在街道茫茫的人流中。

原本愉快的一個周末，亂作了一鍋粥。

懷智沒追上燕子，返回到家，卻又沒見到小凱，出門找，里里外外找遍都沒找到，他渾身癱軟無力，一頭栽倒在沙發上。

頤和園，昆明湖畔。

在一處少有游人的湖邊，孤零零地佇立著一個人，她面對湖水，已經在這兒佇立了許久。也許是遺傳了母親的某種基因，心煩意亂時她就想到了水，看到水，她會產生一種心境，一種難以名狀的心境。

昆明湖，煙波浩渺，波光粼粼，遠處的萬壽山，皇家建筑群掩映在萬綠叢中，風兒傳來了佛寺寶塔上叮當作響的風鈴聲。

稍遠處，垂柳下有張長椅，長椅上坐著個大媽，她坐在長椅上并沒觀賞風景，她用眼睛的余光觀察這個站在水邊已久的姑娘。見姑娘遲遲不肯離開水邊，她感到了某種的不安，站起身來，朝姑娘緩緩走去。

“姑娘，姑娘——”

接連兩聲親切的呼喚，喚醒了深思中的燕子，她回身看見了一個與母親年齡相仿的陌生大媽，正用慈祥和藹的眼神看著她。

“姑娘，湖邊風大，別著了涼，跟大媽去椅子上坐坐吧。”

大媽的親切，消除了燕子的戒備，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燕子跟著大媽走向垂柳下的長條椅。

“姑娘，今年多大啦？”大媽拉著燕子的手邊走邊問道。

“虛歲23了。”

“多好的閨女呀，我的閨女要是還活著，今年也該24歲啦。”

燕子停住了腳步。

“你女兒……她怎么啦？”

“來，坐，坐下說吧。”

兩人坐到長椅上，大媽這才開始向燕子講述自己女兒。她的女兒比燕子大一歲，一年前的畢業前夕，因戀愛受挫，精神上承受不住打擊，就在這個湖邊投水自盡。自從女兒走后，她常常來到女兒投水的湖邊，坐在這個長椅上，看著湖水，思念著自己的女兒。

“她走得輕松，可留下來的人痛苦哇，你想想，母親把女兒帶這么大容易嗎，一點點看著她長大，還抱在手里時就盼著她快點學會走路，學會走路了又盼著她背著書包去讀書，讀小學時盼她讀中學，讀中學時盼讀大學，盼她結婚成家，盼她生孩子，盼著一家人和和睦睦快快樂樂地生活。可孩子大了，做媽的就老了，做媽的不怕老，就怕女兒把媽的心撕碎。她走得輕松，留下做媽的難受啊！于是啊，我就天天想啊，天天哭啊，淚水都哭干了，我有空就來這兒坐坐，看到了湖水就仿佛看到了她，有時候呢還會產生幻覺，說她并沒有真的死，她從水里出來了，一個勁兒地喊著媽……。”

大媽說這些話時，眼睛木訥的看著湖水，她沒有哭，卻分明是在強忍著淚。燕子卻受不了，掏出了餐巾紙。

大媽看著湖水繼續說道：“天底下做母親的都這樣，孩子是父母無法替代的、與生俱來的血肉聯系，沒有哪個父母會無端地舍棄孩子，做兒女的為什么要輕易地扔下父母呢？”

燕子發出了抽泣聲。

大媽輕輕撫摸著燕子的頭說：“閨女，我見你站在這湖邊上也有好長時間了，心里頭一定有什么委屈，有什么煩心事吧，要是愿意，就跟大媽說說吧。”

燕子忽然覺得，眼前這位慈祥的大媽就是自己的母親，竟伏在她的膝上大聲地痛哭起來。

“哭吧，別憋在心里頭，哭出來就會好受些。”

燕子在痛哭中，向這位陌生的大媽傾倒了滿腹的委屈。

聽完燕子的哭訴，大媽拉過燕子的手，輕輕地拍著說：

“你剛才說的那些事呀，讓我來說呢，真正痛苦難受的應該是那個孩子的媽，她失去的東西你得到了，不管你是怎么得來的，她的痛苦都是能想見的，你是贏了的人，你贏了就要讓讓輸了的人，有句老話叫‘得勢且饒人’，她是喊也好，是罵也好，不過求得個心理上的平衡，你還要和她爭什么呢？你說你的男朋友心里只有兒子沒有你，你讓他在你和他兒子之間硬要分出個高低來，這事讓誰都難辦，兩份愛又怎么能分得出高低來呢？他心里頭也許比你還難受呢。”

燕子停止了哭，依偎在大媽身邊。

“有些事情呢，說想開點擱在誰身上都難想開，可是想不開也得想開呀，你瞧，沒吃過苦的人就吃不得苦，沒經歷過挫折的人就經受不了挫折。人生長著呢，要經歷多少挫折和坎坷呀，都想不開，誰來撐著天呢？做人就要頂天立地，什么委屈都能扛得住，什么苦頭都能咽得下，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知道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快樂，你說呢？”

大媽樸實的語言中蘊含著深奧的道理，蘊含著做人的道理，不能承受委屈的人，是怨天尤人的人，一輩子都生活在痛苦之中，無法享受活著的快樂，而能夠承受委屈的人，是心胸寬廣的人，每時每刻都生活在快樂之中。

大媽拉起燕子說：“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大媽陪你回去，你的家人一定急了。”燕子跟著大媽，走在回家的路上。

碧波蕩漾的昆明湖，夕陽斜照，天空中飛過一群白鴿，發出陣陣的鴿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