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探真相急奔烏石鎮,搭木排夜漂遇真人

轉眼兩三個月過去，伏天已過，依山傍水的龍津鎮日漸涼爽，強子的傷也在桂花的精心呵護下日漸好轉。這天上午，桂花像往常一樣提了籃子去河邊洗衣。

入秋后的虬河，河面常被云霧籠罩，視線所及不過一二十米，近處的景物也都像隔著層紗，朦朦朧朧的，遠處的景物則完全被霧遮擋得看不見。直至九、十點鐘光景，姍姍來遲的太陽才將濃霧驅散開來，露出了淺藍色的天，此時的河面上僅有少量的薄霧沉著不肯離去，岸邊的景物都露出了光鮮，草葉上、樹葉上都掛著星星點點的露珠，晶瑩剔透，珠寶般的熠熠閃光。

桂花踏著露珠走來，來到河邊，放下籃子就開始洗衣裳。她把衣物放在水里先漂去米漿，然后放在石板上用棒槌打，剛打了幾下，忽然感覺一陣惡心，胃在強烈地抽搐。這樣的惡心并非頭一回，已有些時日了，起先她以為吃壞了東西，后來覺得不對勁，身子也沒來紅了，她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陣陣的惡心迫使她停下了手里的活，她站起來，捂著胸口走到老梨樹下。

河面上又傳來了放排人的歌聲，她朝河的上游看去，一架木排輕緩地漂來，騰云駕霧般的仿佛來自天邊。她扶著老梨樹，今天她沒心情扔石子，她在大口地吐酸水。

漸漸近來的放排人似乎也發覺了異常，他停止了歌喉，向這邊張望。嘔吐過后的桂花一臉煞白，見放排人呆立排頭，突然間冒出個想法，揮手朝放排人大聲喊道：“喂——這位大哥，能搭你的木排去烏石鎮嗎？”放排人遲疑了一下，朝她點了點頭，同時，一根長長的竹篙伸向了她。桂花將裝著衣物的籃子飛快地藏于蘆葦叢中，三步并作兩步地朝河邊跑，踏過淺水中的鵝卵石，水沒腰際時，抓住了放排人伸過來的竹篙。

上了排的桂花渾身濕淋淋，擰著衣服上的水，梳理著濕漉漉的頭發。

“剛才你怎么了？”放排人問道。

“可能是吃壞了東西。”

“去烏石鎮做什么？”

“想去看醫。”

“龍津鎮不能看嗎？”

“聽說烏石鎮有個老中醫。”桂花隨口編了個瞎話。

“哦，你也知道那個老中醫？醫道高超啊，我和他熟悉著呢。”說起老中醫，放排人的眼睛亮了起來。

“那你帶我去吧，我還是頭一回去呢。”

桂花暗自高興，不僅搭了個順風排，還得了個向導。

一個突然的想法，一個臨時的決定，讓她就這么上了排。她去烏石鎮是想看看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憑直覺，她懷疑自己有了身孕，但又好象不大可能，和強子結婚多年一直未孕，如果真有的話，還說不定是誰的，她想起了和董胡子的那一次，這事讓鎮上人知道了那還了得，還不讓人們的吐沫淹死。要看醫也只能去臨近的烏石鎮，那里沒她認識的人。決定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向婆婆和強子說一聲，也沒帶換洗的衣服，濕了的衣服緊貼在身上，低頭看，兩座山峰更顯突出，她不好意思地雙手抱在胸前。

“哎，”她不知道怎么稱呼他，“能幫我晾下衣服嗎？”桂花對放排人說，“不許過來，也不許朝這邊看哦！”她未了又補了一句，說這話時桂花自己的臉也羞紅了。

放排人哈哈大笑。

桂花彎腰低頭進了放排人的小木屋，那是供放排人臨時休憩的小屋子，屋門只有半截高，歪歪斜斜且四處透風。關上門后，她脫下濕漉漉的衣服，擰干水后從小門空著的上半截扔了出去。放排人用竹篙將濕衣服挑過來，晾曬在木排上，又用竹篙將衣服撥弄平。

等著衣服干的當兒，桂花四下打量著小屋子。只見地上堆著一堆雜亂的稻草，上面有床綠毯子，雖然很舊，打著補丁，卻折疊得整整齊齊，有棱有角。毛毯邊有個小本本，桂花好奇，翻開來看，只見上面畫滿了線條和點點，桂花看不懂。正看著，排頭又傳來放排人的歌聲：

臘月二十九

哥哥就出河口

出門拉著妹妹的手呀

愁云就上心頭

妹把那香包袋

塞進哥袋袋

要走就揣著妹妹走呀

妹在哥心里頭

妹妹等哥回

紅轎兒載妹歸

……

“哎，干了沒？”桂花打斷歌聲探頭沖外面喊道，她還光著身子呢！

歌聲戛然而止，一根長長的竹篙挑著晾干了的衣服從小門的上方伸了進來，桂花伸手接過衣服穿了。

穿了衣服的桂花出來和放排人并排而坐。她雖然在洗衣服時常見這個放排人，也常聽他的歌，這么近距離看他卻還是頭一回。他約莫四十來歲的樣子，兩鬢卻有些斑白了，紅褐色臉膛上的皺折子似那岸邊的巖石，風刻一般。放排人身上有件東西引起了桂花的注意，那是支黑色的鋼筆，斜插在他的衣服上，筆帽很粗，金屬的筆扣兒閃閃發光，原來在岸邊見到的晃眼之物便是這支筆。一個放排人身上掛支筆干嘛？桂花心中藏了個疑問。

“去烏石鎮得多長時間呀？”桂花隨便問道。

“起碼得明天上午到。”

“怎要這么長時間？”

“木排不比火車和汽車呀，慢著呢，心急人放不得排呢。”

桂花將兩只鞋都脫了，把一雙白凈的腳伸進了河水里，清涼的河水洗刷著她的腳，十分愜意。她和放排人隨便聊了起來，放排人告訴她，他每個禮拜要放一次排下來，從大青山啟運碼頭出發，到終點站烏石鎮集散碼頭需要兩天時間，交了木排后，要在烏石鎮休息一天，第二天返回，再接下趟任務。他還說，放排的時候是不許睡覺的，河道上灘多彎多，不小心就會擱淺或扎岸，遇到這種情況可就麻煩了，所以竹篙要不離身，時刻關注著河面上的情況。排上雖有個小木屋，夜里是不許睡的，只有河道筆直時才可以小憩一會兒。

桂花聽得入神，不知放排還有這么多門道。

兩人聊著，不覺太陽已西沉。快要落山的太陽失去了灼人的烈焰，像個巨大的紅盤子掛在天邊，它帶著幾分嫵媚，直視而不耀眼，身邊伴著一抹紅霞，紅遍了半邊天。水面映著晚霞，天水一色，遠處的山岱，也被抹上了一層淡淡的紅，逶迤起伏著。兩岸散落的村莊青煙繚繞，近處高大的古樟，剪紙般貼在天空。看著眼前美麗的景致，桂花的心情格外的好。

前面的一段水道較直，放排人起身說要去做飯了，他讓桂花替他望排，說有什么情況時可喊他。桂花樂得，甜甜的回應了一聲。

一會兒工夫，放排人已將飯菜做好，擱在了木排上，兩人席地而坐就餐。木排上只有一副碗筷，放排人都讓給了桂花，自己拿鍋當碗，折根樹枝當筷子。菜只有一道，裝在粗瓷大碗里，是一條斤把重的清燉鯽魚。他給桂花盛了一大碗飯，夾下魚頭魚尾給自己，剩下的全倒進了桂花碗里。桂花端著碗不好意思地說：“搭你的排還吃你的飯呢。”放排人笑道：“這魚是虬河水養的，上天恩賜的，你就別客氣了。”桂花端起了碗，許久未沾葷，先呷一口湯，鮮極！

晚飯后，桂花臉色如晚霞般的紅潤，一條魚，一大碗魚湯，幾乎都讓她吃了，渾身暖洋洋的。

月牙悄悄爬上了頭頂，繁星點點，月色下的木排在水面上無聲的滑行。借著月光，河道上的狀況清晰可辨，兩岸的景色都變作了無色的水墨畫，或濃或淡的向后退去。河面上時不時聽到嘩啦一聲響，響聲時近時遠，響聲之處但見一道白光，原是水中魚兒躍出了水面，鱗片在月光下發出銀色的光。放排人朝桂花努努嘴，示意她不要出聲。只見他輕輕放下竹篙，將飯碗在水里舀了半碗水，涮下碗里的飯屑撒向河面，河面上頓時活躍起來，魚兒紛紛過來爭食，時不時地有魚兒歡快地躍出水面。放排人操起一具網兜，不動聲色地靜立著，眼睛牢牢地盯著水面，手里的網兜做出隨時要出擊的姿勢。忽然，近處嘩啦一聲響，一條肥魚躍出水面，放排人眼疾手快，瞬間伸出網兜操去，肥魚落入了網兜，在網兜里蹦達著，這條魚估摸有兩三斤重，放排人伸手抓住它的鰓，笑道：“明日的菜又有著落了。”他將魚放進一只裝有小半桶水的木桶里。桂花一旁看有意思，原來排上的生活也有許多的樂趣。

看過了放排人的精彩表演，桂花有些困意，伸手掬了一捧河水洗臉，又用手指沾著水梳了梳頭，對放排人說：“你在這望排，我要去睡了。”

桂花進了小木屋，關上門，門上無閂，也找不到什么支撐物，想了想，隨手揀了根稻草在門袢上打了個死結。

木排載著桂花，載著她的夢，繼續向烏石鎮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