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語軒進沈家門那天，正值春夏交際，海棠花開時。

那天，嗩吶聲鞭炮聲響徹了整座小鎮。許多人都跟著鮮紅的轎子來到沈家大院，看著新娘出轎。陳語軒的臉在紅紗蓋頭后隱隱綽綽，瞧不清她的面目，她的喜悲。沈家平微笑，蹲下了身子，將陳語軒背了起來，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沈家大堂，他的臉上流露出的是一種心滿意足的喜悅。在沈家平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便是此刻，他終于娶到了陳語軒，這個他心心念念了許久的女子。他等待得實在是太久太久了，從過去，他們在上海是同學時他就是喜歡著陳語軒的，至此，在時光中已熬了八年。

那日，沈老太爺沒有出現在典禮上。他本該作為長輩坐于高堂之位上接受他們的禮數并祝福他們，但是，他卻缺席了。他雖然對沈家平妥協了，可是他并沒有接受陳語軒，他只是心疼沈家平這個孫子，不得不退讓一步罷了。

陳語軒與沈家平婚后的日子是平淡的，陳語軒在家中料理家事，沈家平便在私塾教書。沈老太爺在他們成親那年的初冬便去了，因他們的父輩要分家，族里的人就主持了他們的分家事宜。他們這一房分到了些薄產及這處老宅，另一房便分到了些金條及兩處茶莊。待沈家平的父輩們將家產分離妥當后，他的大哥便也吵著要分家，如此這樣，他們三兄弟也分開了。沈家平夫婦與沈老爺夫婦照舊住在沈家大院，而他的兩位哥哥及嫂子便拿了現金在外置產。如此折騰了大半年，終于都安定了下來。

來年，沈家平決定放下教鞭出外經商去，一去便是一年。第二年，他回來將陳語軒也帶了去。后來，陳語軒懷孕了，便將她帶回了沈家大宅交給沈老夫人安頓護理。五個多月后，陳語軒生下了一個女娃，沈家平連夜從外地趕回，取名沈曼貞。

傍晚，晚霞染紅了整個天空。盛開著的海棠花在晚霞下變了色，染上了橙紅的光，變得幽暗卻又有光澤。母親說，鎮上的海棠花都是西府海棠，花開得最是嬌艷。

我歡笑著從河堤邊奔回家中，將途中摘下的一大把海棠花緊緊地揣在手中。我跨進中堂，見母親背對著中門直直的立于一片陰暗中。她穿著灰藍格子的立領中袖旗袍，手持三柱香，緩緩地拜了三拜。我知道，母親拜的是祖輩。那里有他們的畫像，黑色的線條灰色的光影勾勒出了他們的面貌。

我叫了聲媽媽，見她轉過了身看著我，然后抱住了我。她說，我的小曼，我的小曼。

我歡叫著，媽媽，瞧，海棠花。

稍拉開了些距離，我將手中的海棠花放在了她的眼前。她微笑，用手帕拭著我額際的汗珠。

母親是喜愛海棠花的，她那許多旗袍上的花樣都是各式的海棠花，或艷麗或清純地一簇簇地盛開在那衣料之上。可院子里卻并未像鎮上的許多人家一樣種上海棠。

母親說，海棠美則美，卻無香。母親說此話時的神色是落寞的，她的眼光眺望著很遠很遠的地方，仿佛穿過這座小鎮那層疊的山巒落在那不知名的遙遠的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