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很大，籠罩著這個不大的小鎮，鎮上的人們早早地就在雞鳴時刻起了身，開始一天的勞作營生。

那時正值初春，流動著的空氣還帶著冬季的余涼，可百花卻在那時節早早地齊放了。記憶中最震撼的便是那淡粉的桃花延綿地開過了那一整個山頭，累累地盤桓在那枝椏上，風拂過便會落下一整地的花瓣，那粉色白色的花瓣蓋過了微紅的土地青色的石板路。那時，我還是孩童，母親總是叫我的小名，小曼。

我與伙伴會在連接著小鎮兩端的河堤邊玩耍，那時，河水是清澈的，能見到河底的幽暗。

我母親是這鎮上的唯一一個外鄉人。聽說，她初來小鎮時，瘦弱頹唐，卻身著一襲華麗的貢緞旗袍，那暗底的紋路上盛開著大朵大朵的海棠。腳下是同色的緞面繡花鞋，那鞋面的花色亦是那嬌艷的海棠。腳下的鞋子有些污損，紅色的海棠花上濺上了泥濘，旗袍下擺也已污濁不堪了。

那身旗袍雖是華貴，可穿出來的皺褶卻令那旗袍就像是腌制過的酸菜似的，硬生生地掉了價。

來那日，她便找到了當時還是少爺的父親。據說，他們在上海曾是同學。她姓陳，名語軒。

彼時沈家平在鎮上是位教書先生，與長輩兄弟們居住在一起。為了給陳語軒安頓住宿及工作，沈家平便帶著陳語軒在鎮上東奔西跑。漸漸地，流言蜚語亦在鎮上傳了起來。小鎮的人是淳樸的，有些守舊，認為青年男女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才是正經，而這叫陳語軒的外鄉女子竟與男子走得如此親近，實在是有些不顧禮數了。直至后來，陳語軒的工作安定了下來，沈家平一得空便會去陳語軒的閣樓上坐坐，或是約著去踏青。鎮上的老人便覺得這女子敗了德了。

其實，那會兒，他們倆只是朋友?；蛟S，沈家平對陳語軒存了份別樣的心思，可陳語軒卻只是將他當作朋友及自己的恩人。

桃花開了又謝了，梅香隱沒又現柳。如此過了兩載春夏秋冬。沈家平說要娶陳語軒。他說此話時，族中人皆全力反對。且不說她的來歷不明，就道她的生活作風，便是萬萬進不來沈家的門做沈家的媳婦。

沈家平說，你們說的那作風便是她與我過從甚密吧?？沙酥?，她還有何能令你們來說三道四的呢？

在場的族人皆沉默了，后來，沈家的老太爺說，除非我死，否則那女子絕不能進我沈家。

老太爺此話一出，滿堂驚愕。誰都料不到，老太爺竟會如此執拗地反對沈家平娶陳語軒。

當夜沈家平就跪在沈老太爺的房門口，冰寒的青石板咯得他膝蓋生痛，寒意在骨頭里流竄。可他卻還是跪著，一直跪著，想以這種方式請求老太爺答應他與陳語軒的婚事。這一跪便跪了兩天兩夜。期間，許多人都來勸解沈家平，可沈家平不言不語，只是直挺挺地跪在那。

在第二天的黃昏，老太爺出現在沈家平的跟前，只問道，你一定要娶她嗎？

沈家平堅定地給了他最肯定的答案。

沈老太爺揚起手中的拐棍重重地打在沈家平的肩頭背脊上，嘴中直罵不肖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