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他的工資折好比奶奶給的壓歲錢,壓枕頭下,伴他入夢。這一向睡眠總體還好,偶有迷夢像公共頻道兒童不宜一晃即刪的鏡頭,一夢即醒。此刻與楊玉芹遙遙相視,有個夢中場景不期而至:肚隆如丘冢的孕婦,被猙獰的日本鬼子兵欺凌,鬼子兵撲上去沒折騰幾下,孕婦便血崩,嬰兒臍帶纏住鬼子兵脖子,令他同孕婦一樣漸漸窒息……
馬小波驀然耳鳴不已,楊玉芹那句“我有了”空谷回音般激蕩腦殼,揪心不已。
手機在胸口襯衫兜咆哮:“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
他深吸口氣,看那號碼,吉兇未卜地跺腳接聽。
喂——和處嗎?不好意思,剛才占線!我去哪兒找您?辦公室。
還是當領導好,我關機,她“不好意思”。馬小波慶幸沒露陷兒。隨口道:沒事兒!別到我辦公室啦,剛刮完涂料,嗆得沒法呆。咱們……,他心念電轉,有心去操場吧,毒日當頭,往死曬,空蕩蕩沒個遮擋,她遠遠就能識破他;來桃林,楊玉芹眼皮底下,真別扭,再說,圖書館門口,同事領導進進出出,萬一鬧爭起來,多丟人。一瞬間工夫,他甚至想到同楊玉芹野合的教育系廢樓,臊紅脖子結巴道:咱、們、到、圖、書、館、前、樹、林、吧!
說完腦中一片空白,仿佛庭審結束等待宣判的被告。
啊?……
她猶疑。
我等你。一會兒見。他不經思考,又禿嚕兩句。
他隱約聽她吞吞吐吐道:好……吧!待會兒……見……
他蔫兒土匪似的有主見,遇事卻愛躲避。初中時頭回參加數學奧賽,45分鐘考試時限他奔廁所躥三泡稀,那么難的題答了不到30分鐘居然及格。這會兒他踱入桃林深處,“此處大小便、親嘴者,豬狗不如!”的涂鴉已經模糊,旁邊新添一行醒目“廣告”:
替考13615××××××
一想到考研英語的模擬題他便頭疼,見這“廣告”不禁躍躍欲試。轉念又想,父母從小教他誠實,找人替考是下輩子也不該做的事,父母婚姻走到盡頭,因為不愿面對父親的不誠實。不誠實總會受懲罰、遭報應!他突然自責不已。為啥要假裝和勝約她呢?他真地愛她么?愛她哪里?愛應該誠實吧!
他沿南墻根兒徘徊,邁過一團團干屎橛,心慌意亂。鈴響如槍響,身子抖嗦,又差點兒摔手機,距干屎橛一米高,他控穩手掌,摁接聽鍵。您在哪兒呢?我們到水池這兒啦!
“我們”?馬小波心一緊,益發無措。硬頭皮說:到小樹林兒吧,外面太曬!
回歪脖樹的每一步都格外踟躕,仿佛海的女兒魚尾變的人足,刀尖戳腳也戳心。影影綽綽,總有勾肩搭背的男女學生,戴耳機踽踽用功的書癡,穿梭林間。他看學生戀人的眼神格外泛酸。故意不接我電話,原來是換對象啦!對象兼保鏢!他一面尋思一面踅摸,折樹枝還是撿磚頭?普希金就是跟情敵決斗死的。
他想象自己鮮血滿面,又上急救車,黃海瀾攥他情敵手奪路狂奔,跑得秀發舞動、裙帶飄揚,一如《新橋之戀》海灘狂顛的橋段。那種青春的隨性令他朝思夢縈,相形之下,與楊玉芹的床第之歡無異于餓鬼饕餮,人窮志短地齷齪、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