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引她來到圖書館前的桃林,不自覺的,盡管只能望林興嘆,不好涉足其中。雖然枝條沒能掛雪,但水洗過似的,蒸蔚著江南水鄉(xiāng)式的濕氣,林下泥濘不堪,污水漬在日光的反照下,熠熠生輝,不亞于專業(yè)閃光燈,她大約受了它們的撩撥,迎著閃閃爍爍的坑洼,向林中跨出了跳方格似的步子。
“里面太泥了,就在這兒吧!”
“怕什么,臟了我給你洗。”她得意地格格巧笑,身影真如九色鹿般矯捷。
他只得硬著頭皮尾隨她,心里厭惡著腳底愈積愈厚的泥垢。
濺了兩褲管零零星星的泥點,他差點和她前后腳邁向墻根,本能地預感到那排淹在光瑩瑩水漬下的穢物,一定比污泥更叫人反胃,及時伸手拉住她。
“有‘地雷’,小心!”
“啊?”她一愣神,停了步,怔怔地瞧他,眼神問詢了他的眼睛片刻,方才如夢初醒,噗哧笑了。“護花天使,謝謝啦!”她沒有主動抽手,算是感謝嗎?他卻羞怯地趕快撤回手。
多么柔嫩的玉筍呵!撥動他心弦的寧馨兒,溫軟鮮滑,麻姑搔背一般惹得他五臟六腑氣血榮盈,腹中灼灼燎燎,如燃短檠。他盯著那行模糊難辨的字跡“此處大小便、親嘴者,豬狗不如!”在周身起粟的同時想象親嘴的場景,愛情的神經一陣陣戰(zhàn)栗,比撒了一泡痛快尿后的顫抖不知興奮多少倍。
進林時那樣不羈的她,往出走卻蹀躞款步,像吃撐了肚皮的乖貓,時而捽他衣袂一下,對那些方才不在話下的坑洼,畏首畏尾起來。他心胸驀地騰起男子漢的壯氣,想起媽媽說過的話,“女人終歸是要靠男人的”。
“和你在一起挺舒服的!”她總結完這一句便微笑著和他話別,獨自到系里自習。
原本要送她回宿舍的,他望著她頭也不回一下的背影,略感失落。還好,他留了她宿舍的電話。聽天氣預報,明天又要陰了,今天這樣陰陽中和的天光委實難得。他遠眺操場盡頭,暈染如畫的云彩,有那么一朵,真像牧羊女裝束,側臉的剪影與黃海瀾幾分神似呢!
圖書館日常夠清凈了,寒假真不知如何熬磨,元旦一過就要上考場,他投在考研上的精力日顯強弩之末的疲態(tài),心里著實沒底。黃海瀾盡管已不像月里嫦娥那般高不可攀,卻仍如幻似夢,元旦圖書館聯(lián)歡他本不想去,給黃海瀾宿舍打電話,同學說她回家了。怎么不告訴一聲呢?她心里還是沒他呀。
圖書館一年才活動這一次,置身一干中老年婦女、女里女氣的老頭、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間,馬小波落落寡合,掃一眼餐廳諸席面,十之八九叫不出名字,張來喜不在,聽說參加院系領導的聯(lián)歡去了。何小塘悶旮旯里,老氣橫秋,比老太太們更沒勁。她偷眼張他,他明明察覺卻毫不搭理,再瞟她時,已提前回家了。
楊玉芹很晚才到,故意不和他一桌坐。孫渾湊過去,邊勸酒邊調侃她:“今兒晚上咱倆做點兒啥呀?”馬小波看了有些吃醋,但慶幸他倆的事天知地知而已。
飯后跳交誼舞,這年月就圖書館的人還跳交誼舞,像老年活動中心。馬小波不愿跟楊玉芹跳,怕露餡,其他人他更不想了,凈水桶腰、磨盤臀,燈光蓋住褶子、變不過來丑臉,咧嘴一笑令人反胃,都是一眼看透你的老油子。孫渾跳得挺來勁,摟著這個還撅腚頂那個,不花錢就消遣這么些“大姐”,真愜意。
秦國義從孫渾手里奪過楊玉芹,膩歪了一曲又一曲,楊玉芹端肩僵腰,像京劇大花臉一板一眼走臺步,秦國義機械地轉著陀螺,又累又無趣,老牛似的耷頭吐舌噴了幾鼻粗氣,不好好跳了。嘻嘻哈哈地撏扯起楊玉芹盤發(fā)來,一面學博克手扳住楊玉芹雙肩,左歪右倒作摔跤狀。楊玉芹竟也嘻嘻哈哈迎合,披頭散發(fā)滿面含春,啐罵“還叫個東西呢!”,聽起來有兩口子謔鬧的味道。
馬小波悶旮旯里,貓似的眼泛綠光,楊玉芹這般貌似淑女,咋跟秦國義打得火熱,看得真叫人惡心。他困惑著起身便走,臨出大廳門,與姍姍而至的張來喜打個照面,“館長來啦!”不情愿地打聲招呼,張來喜腆一下肚子,傲慢地“嗯”了一聲,仰脖涎臉視線越過他的頭頂,踅摸見楊玉芹,興興地喊:“小楊,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