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意外的是，支支竟靠在我的肩上睡著了。在我抱著她不到五分鐘的時候，我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地在我的耳畔繚繞，這讓我多少覺得有些像做夢，之前還哭得楚楚可憐，居然會這么快就睡著了。那么，就睡吧。只要不再哭就好。這么想著，我便把她到了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并關好了燈。她說她討厭晚上開燈，怕有小蟲子小蚊子什么的飛進來。我想她這一覺也要睡到晚上了吧。一切收拾就緒，便關了房門從她的房間里退了出來。

終于安靜下來了。我該做些什么好呢？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著實被自己嚇了一跳。一直以來，我從未想過要去做些什么，總是虛無地過著一天又一天，除了喝啤酒、聽廣播和胡思亂想，我似乎未曾想過要去做什么，我本就是個無所事事的人，我又能做什么呢？

還是從冰箱里抱了啤酒出來喝，坐在地板上，頭靠著墻，閉上眼睛，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與以往不同的是，我的腦子里運轉的已不再是那些不著邊際的想法和事物，而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會哭會笑的人。

沒錯，這個人就是支支。她霸道地盤踞在我的大腦里壞壞地對著我笑，時不時地還要敲打一下我的頭，原本就有些愚鈍的我，此刻倒變得更加愚鈍了，除了傻傻地看著她，便不知道再做什么，就那么看著，怎么看也看不夠。甚至還有些緊張，擔心她會不經意地冒出一句：“小凳子！還不趕緊給本公主沏茶！”

眼睛不由自主地睜開了，望著天花板，我竟然感到心里不再是空蕩蕩的，而是滿滿的，踏實得讓我禁不住要捂住胸口摸幾把，以確定真假。

從來沒有過的踏實，真的，從來沒有過。

可是，這樣的踏實會持續多久呢？我終于還是不能控制地瞎想起來。支支到底是有心事的，不然怎么會憑白無故地哭了兩次？到底是什么事能讓開心的她轉瞬間就變得淚眼滂沱了？

我終歸還是沒有想出個頭緒來，不但沒有想出，而且還睡著了，睡得昏天暗地。其間，白開回來了一趟，說是看看我的情況如何，看我在睡覺便沒有吵醒我，跟支支閑聊了幾句就走了。當支支告訴我的時候，我愣在那里，半天沒有緩過神來。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變成那種睡著以后連門鈴響都聽不見的人了。

“你睡得那叫一個沉呀。就這樣，這樣……”支支學著我的樣子在地板上擺起了睡姿，甚至還打起了呼呼，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門鈴足足響了半小時，錯，可能一小時還多。”支支邊說著邊從地板上坐起來，哈哈大笑著推了我一把，“你怎么這么能睡啊？像豬一樣的。”

我笑著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起她應該沒睡多久就被門鈴聲吵醒了，便問了句：“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我？我一點都不困，睡什么呀！”支支抓起我身邊的一罐打開沒有喝完的啤酒，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瞪著眼睛說：“對了，之前我們玩游戲你輸了，我還沒提要求呢。”

“那你現在提吧。”我說。其實我早就想好了，不管她提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得到，我都會一律答應她。至于為什么會這么想，我也不清楚。總之，是想讓她開心，只想讓她開心。

“隨便什么要求，都可以的，對吧？”

“當然。”

“那太好了。其實呢，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從今以后要聽我的話。”

“你是我的醫生，我這當患者的自然沒有不聽你的話的道理。”

“呀，你真的這么想啊？”支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我點了點頭。“我沒做夢吧？你捏我一把，快用力捏我一把，讓我知道這是真的。”我依言捏了她的胳膊，她立碼大叫了起來：“天啊！你想捏死我啊！”我趕緊松了手，她一邊揉著被我捏痛的胳膊一邊嘀咕道：“你還真是個奇怪的人。”

“怎么說？”我問。

“你還不知道吧？你那個朋友，就是叫白開的那個，他在聘用我的時候，把你說的像個不務正業、好吃懶做的小混混。當時我一聽就嚇了一個大跳，心想萬一你不是心理有問題的人，和你住在一起，你要是非禮我該怎么辦。沒見你之前的幾個晚上，我一直很害怕。后來見了你，你又是哭又是摔東西又是打人的，我倒反而不害怕了。”

“為什么不害怕了？”

“因為你根本不是小混混嘛。”她抓起啤酒又喝了一口，低下頭，幽幽地說：“其實呢，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不配當醫生。”

“我……我那是一時糊涂，亂說的……”想起那天趕她出門的情景，我不由得內疚起來，慌忙解釋。

“哎呀，你緊張什么？即使你那天不那么說，我自己也是那么認為的。”支支又推了我一把，挨著我坐下，接著說，“首先吧，我大學還沒有畢業，現在只是實習期，再過兩個月還得回到學校去寫論文。其次呢，我根本就不喜歡心理學這個專業，我之所以會選擇上這個專業，完全是我媽的意愿。大學這四年，我幾乎就沒好好學過。跟你說你可能不相信，到目前為止，我連最基本的怎樣與心理有障礙的病人溝通都搞不懂。”

“所以呀，我到現在都不清楚你那個朋友到我們學校挑心理醫生的時候，怎么會挑中我。我是我們班六十七個人里當時沒有找到工作的三個人里最差的一個。不相信吧？但事實就是這樣。”支支咕嚕咕嚕地把一罐啤酒全倒進了嘴里，有些自嘲地看著我，一時間，我好像喪失了表達的能力，不知道再說什么好，只能伸出手去拿啤酒喝。

“值得慶幸的是，我遇到了你。雖然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蠻愁的。你不說話不吃飯，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影子也見不到，有幾天，我真的想放棄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與你交流。所以，你那天趕我出去的時候，我想我是真不配做醫生吧。你也沒見過像我這樣的醫生，對不對？”

“肯定是。”支支自顧自地回答。我看了看她，一副神情專注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只聽她繼續說：“但是，我沒想到你竟然過來把我扶起來了，我當時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哈哈。你還是會憐香惜玉的嘛。于是呢，我就抓住了你這個弱點，讓你心甘情愿地任我擺布了。我聰明吧？”

上天！我居然不知不覺地成了心甘情愿任人擺布的玩偶了！世界上，有這樣活生生的玩偶么？我轉過頭去，看見支支晃著腦袋得意地看著我笑，好似在說：“打我呀，你打我呀，舍不得吧？哈……”

我是啼笑皆非，徹底無語了。于是，干脆拿起啤酒一陣猛喝，直到支支將我手里的啤酒搶過去，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說：“喂，跟我說說，你怎么突然變得這么乖了？肯吃我做的飯，也肯聽我說話，我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

“這要問你自己。”

“問我自己？我怎么會知道啊！”

“你連自己為什么哭都不知道么？”

房間里一下子就安靜下來，我聽見啤酒經過喉嚨發出沉悶的咕咕聲，寂寞異常。我閉上了眼睛，猜測著此刻支支的臉上可能出現的各種表情，或黯然神傷，或悲痛欲絕，定是不會再有那無所顧忌的笑了。而我，是那么喜歡看她笑得不顧一切的樣子，那么那么喜歡。我感到無比懊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會讓明明開心笑著的她忽然之間就沉默了。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幾欲讓我精神崩潰的沉默。

我又瘋了，我瘋了一樣的狠狠抓住她的肩頭拼命地搖，邊搖邊顫抖地反復問：“到底是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讓你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到底是不說話了，不論我怎么搖都緊緊咬著嘴唇一個字不說，我眼睜睜地看著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到發紫，咬到鮮血直流……

我放開了她，絕望地放開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