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歸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我是人，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不可能變成那黃沙石流，更不可能隨它們一道上高山下火不海，為尋找各自的回歸之所而不顧一切。我終歸還是要沖冷水澡、吃餅干、喝啤酒，過著我的虛無的一天又一天，恐怕一直到死。

支支與我完全不同，她有她的活法，而且越活越有意思。她到底是個快樂的人，自那次哭過之后，便再也沒有哭，整天饒有興致地研究菜譜，看裝飾設計書，甚至種樹種花種草，嘴里不停地哼著小調。當然，她偶爾也會在做好一道菜，或者給一盆花澆完水之后，得意洋洋地問我“怎么樣？香不香，漂不漂亮”之類的話，我自然是點頭稱是，這時候她便會像個得了嘉獎的小朋友一樣，興高采烈地在客廳里轉兩圈，嘴里呼出兩個字：哦耶！

哦耶！

每每想到這兩個字，一抹笑意便會不知不覺地爬上我的嘴角。我知道，我的心里已不再排斥她。即便當我看見她放在沙發上的關于心理學的那些書籍的時候，仍是會覺得有些難過。

“喂，今天我做了糖醋魚，你要不要吃？”支支系著圍裙，宛若一個家庭主婦般在廚房里忙活，時不時地探出頭來看我一眼或是問我一句，像是怕我突然逃走一樣。

我的回答仍然是否定的，從她住進來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不吃她做得任何東西。她是醫生，我是患者，照她所說，她要醫好我的病，吃藥定是少不了。但我又不會乖乖聽她的話去吃藥，她唯有在飯菜里和我喝水的杯子里下藥讓我吃下去的可能。所以，這些天，不管她是做了水果沙拉，還是清蒸排骨，亦或是蓮子羹，我都一概不吃。

我知道如果我吃了，那么就是承認了自己是個精神病人或抑郁癥患者，而我不是。我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是。

“真掃興！”支支像往常一樣，噘著嘴巴嘟囔著，“你不吃，我就自己吃，饞死你饞死你！”

苦笑，我除了苦笑還是苦笑，我苦笑著閉上眼睛，聽支支早晨起來就在重復播放的一盤CD，名字好像叫《重溫》。聽著聽著，我居然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有一大片麥田，像一片翠綠翠綠的海，我躺在沒有成熟的麥穗上面，隨風輕蕩。仿佛回到了嬰兒時期，躺在溫暖柔軟的搖籃里一般舒適安然。白開從麥田中間露出頭來，朝我用力地揮著手，大聲呼喊“來這邊！快來這邊！”聽到他的喊聲，我從麥穗上面跳下來，向他跑過去，明明只有近在咫尺的距離，我卻怎么也跑不到他身邊，眼睜睜地看著白開的臉孔被一層又一層的麥浪淹沒，大汗淋漓。

就是這個時候，我突然被一陣刺耳的敲打聲嚇醒，睜開眼睛，看見支支左手拿著一只瓷盤，右手拿著一只湯匙對著我壞壞地笑。不用說，是她吵醒了我。我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頭，心里面像被掏空似的難受。算起來，我真的有好一陣子沒有見到白開了，他在做什么呢？

“生氣啦？”支支晃著腦袋，嘴里嘰嘰咕咕地說，“人家又是推你又是掐你，怎么弄你都不醒，做的菜都要涼了，我不得以才想出這個辦法叫醒你的。”

“我說過我不吃。”我邊說邊從地板上起來，朝自己的房間里走去。

“我今天做了這么多，你就吃一點嘛。”

“真的一點都不吃。”我頭也不回。

“今天我生日，陪我吃一點都不行么？”支支的聲音明顯變了調，我怔怔地回過頭去看她，該死的，我在她的眼睛里又看見了亮晶晶的東西，一跳一跳地，呼之欲出的樣子。我幾乎是用了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到餐桌旁邊坐下，抓起筷子，擠出一個自己還算滿意的笑容給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