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原比我想象的要壞得多。我原本以為支支只是會每天出現在我的生活里，卻沒料想當天下午，她就搬進了這間小公寓。白開把他的臥室移到了客廳，她住進了白開的房間。

讓我想不到的是，接下來的幾天，白開去上班，她卻留在房間里，幾乎是閉門不出。她每天做飯、洗衣服，然后就是看書、聽音樂，白天除了做飯的時間在廚房，其余的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客廳里，晚上要到凌晨一兩點才回自己房間去睡。為了不與她碰面，我幾乎一整天都躲在我的潮濕陰暗的房間里昏睡，即使是去洗手間，也是趁她在廚房或是在陽臺晾衣服的間隙。

我完全沒了自由。每天一起床就沖冷水澡的習慣也被迫改到了凌晨；CD和收音機被她霸占了，我每天醒來只有盯著天花板發呆；吃得食物由以前的餅干和泡面，改為了松花皮蛋和巧克力。我不吃她做的飯，因為怕她在飯里下藥。這些，我都還能忍受。唯一忍受不了的是：冰箱里的啤酒不見了。對我來說，一切都亂了套，這日子簡直沒有辦法再過下去！

我終于爆發了。

那是一個上午，她洗完衣服以后，按照慣例是該去買菜。我想在她去買菜的間隙溜出去買幾瓶啤酒上來喝。近一周沒有喝啤酒了，對我這個靠酒精的麻醉才能睡得安穩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墒牵鹊娇熘形缌?，她仍舊沒有出去。我有些著急，看著時鐘一秒一秒地轉過去，竟轉到了中午十二點，她依然還躺在沙發上悠閑自得地邊聽音樂邊看書。我一下子就火了，可以說是火冒三丈。我不明白這是怎么了，怎么會憑白無故的被一個女人牽制。更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躲著她，這是我住了兩年多的房子，她不過是個外人。我居然要躲著一個外人，這也太離譜太可笑了！

想著想著，我幾乎像一大堆干柴渴望立刻被點燃那般瘋狂了。我跳下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沖到她面前，指著她，咆哮道：“你為什么要在這里？這又不是你的家，你憑什么要在這里？給我出去！出去！”

“怎……怎么了？”她顯然被我嚇了一跳，木木地從沙發上坐起來，瞪著一雙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我。

“出去！”我重重地說了兩個字。

“什么？”

“我叫你出去！”

“去哪兒？”

“只要離開這兒，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可是我不能離開這兒?！?

“為什么不能？”

“因為我收了你那兄弟的錢啊，我答應他會把你的病醫好的。做人得講信用，對吧？”

“……我沒病，也不需要你治！”

“有沒有病，醫生說了算，患者說的不算！”

“你是醫生？就你還當醫生？別四處招謠撞騙了，趕緊給我出去！”我幾乎忍無可忍了，一把將她從沙發上拖下來，狠狠地推向門口，她連站穩的機會都沒有，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板上。

時間就那么靜止了，只有時鐘嘀噠作響，撕扯著我的神經。我呆呆地看著趴在地板上的支支，從她酒紅色的波浪長發看到她淺藍色的緊身T恤，從她緩緩起伏的背影看到她深黑色的牛仔短褲，再從她白晰修長的腿看到她彎曲的膝蓋、腿肚和腳裸。每一處，都看得我心驚肉跳，顫抖不止。此刻的她，宛若一只幻美絕倫的陶瓷娃娃，一觸即碎，而我剛才用了那么大的力氣推倒了她。

我推倒了她。我竟然推倒了一只一觸即碎的陶瓷娃娃！蒼天為證，這一刻的我懊悔無比，恨不得打自己幾個耳光以求救贖。我站在那里，傻傻地看著她那一頭酒紅色的波浪長發，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也不敢走過去，就那么站著。心里只想了四個字：她，碎了嗎？

人到底不是陶瓷，是不會碎的。這是后來支支告訴我的話。但是，人會疼，會傷心和流淚。就像她突然回轉過頭來，眼睛里滿是淚水，幽幽地看著我那一刻的感覺一樣。她不但疼，而且傷心。遺憾的是，我那時太過愚昧，還未能體會。

縱然我未能體會，支支仍舊是寬恕了我。因為她是我的心理醫生，她不能夠對她的患者生氣，這是她的職業準則，也是她的人生目標——絕不對任何一個患者生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