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見到了小染。

那天她穿了一身黑衣，站在夜風里對著我笑，明眸焅齒，淡雅怡人。有意思的是她叫我5201，怔了半天才反映過來，那是我手機號碼后面的四個數(shù)字，她竟用這四個數(shù)字稱呼了我，并且由始至終。

“見到她了吧？”她端坐在冷飲店里攪著透明的檸檬汁，輕輕地問。我搖頭，她驚訝地說不可能，我這才笑著說：“你有意安排，我怎么會有見不到的道理。”頓了頓，我又說了一句，“也許不見反而更好些。”

“怎么這么說？”

“她根本不想見我。”我老實回答。

“不會吧？如果不想見你，她為什么會拜托我告訴你，她在哪里？又為什么會每天中午都會發(fā)短信到我的節(jié)目說小凳子我想你？”

“……也許你弄錯了。”

“我怎么可能會弄錯？那天中午你們倆的短信一前一后的顯示在短信平臺上，而且你的短信里也提到了小凳子，這天下還真有這么巧的事，還會有另外一對男女稱呼對方小凳子和公主？”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不會。不會弄錯的。她的手機尾號是多少，你記得么？”

“7335。”

“那就沒錯，就是她。”

我不再出聲，一口接一口地喝著啤酒，腦海里混亂如麻。那個人，那個有著酒紅色波浪長發(fā)的人，她時而溫和時而兇神惡煞的樣子，她的頑皮和精靈古怪，她天真可愛的笑容，她突出的顴骨，消瘦的臉龐，她的驚惶失措，她用盡全力的掙扎，她不顧一切地逃走之后說她想我……這所有的一切都像座迷宮般錯綜復雜，我被困在里面，找不到出口。

我辨不清哪一個她才是我認識的、真真實實的她。

“對不起，我好像幫了倒忙。”小染跟我道歉。

“沒有的事，你是幫了大忙。”我笑，“無論如何，我還是看見了她，告訴了她男朋友她的眼睛出了問題。我的目的達到了。”

“她的眼睛怎么了？”

“她得了急性閉角型青光眼。”

“這種眼病好像能導致失明？”

“不及時治的話，會導致失明。她知道她得了這個病就離開了我，到現(xiàn)在為止已經(jīng)半個多月了，如果再不治，真的會失明。”

“她男朋友知道嗎？”

“……我告訴了他。”

“那就好，相信她沒事的，你別太擔心。”

不得不說，小染是個溫柔善良的女人，她把別人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一樣關(guān)心。我跟她說謝謝，她反倒微笑著說是應該的，讓我的心里生出幾分感動。平生第一次對一個陌生人生出感動，這不禁讓我覺得自己的內(nèi)心在時間的磨蝕中愈加地變得像棉絮般柔軟。

“5201。”

“……嗯？”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很喜歡那個女孩子吧？”

“……可以不回答么？”

“當然可以。我只是隨便問問。”小染笑著看向窗外，自言自語地說，“喜歡上一個人也許真的只是一個瞬間的事情，比如擦肩回眸，比如十指輕觸，比如華麗轉(zhuǎn)身，我們情不自禁地被吸引，然后念念不忘……”

我看著她，一時語塞。腦子里倒是想著，對于支支，我是怎么喜歡上的呢？不是擦肩回眸，也不是十指輕觸和華麗轉(zhuǎn)身，那會是怎么喜歡上的呢？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

接下來的幾天，因為工程隊里的設(shè)計方案初步敲定，便給我放了個短假，讓我在家里好好休息。我像一個徒步八千里的人那般疲憊的終日在躺在床上昏睡。當然，時不時地還會接到一些陌生的電話，稀奇古怪，讓我心生厭煩，我閉著眼睛想要不要關(guān)機。

自從在酒吧里看見支支和秦殤在一起之后，我對她會不會打電話給我已不抱任何希望。凄涼之余，倒是會想秦殤會不會帶支支去醫(yī)院看眼睛，如果不會，支支的眼睛該怎么辦？想得頭痛。以然記起了《詩篇》里的幾句：我們經(jīng)過的日子，都在震怒之下；我們度盡的年歲，好像一聲嘆息。我們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若強壯可到八十歲；但其中所矜夸的，不過是勞苦愁煩，轉(zhuǎn)眼成空，我們便如飛而去。

如此，我何不輕松渡日？我又有什么好煩惱的呢？我只需閉上眼睛，過好我自己的生活，其他的都是與我無關(guān)的，我想也沒用。這么想著，我便就真的關(guān)了機。

是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驚醒的，我聽見的時候，以為自己在做夢。因為以往我是那種睡著之后連門鈴響都聽不見的人，現(xiàn)在居然聽見了，不是在夢里那又會是在哪里？揉了揉腦袋，仍聽見門鈴在響，才意識到這居然是真的，現(xiàn)在的門鈴聲居然可以吵醒我了。

迷迷糊糊地起來走到門前，看也沒看是誰就開了門，舉手抬頭之間，我的瞳孔像是被放大鏡慢慢放大了似的張開。張開的瞬間，一大片酒紅色就涌了進來——酒紅色的緊身T恤，酒紅色的水晶吊墜，酒紅色的波浪長發(fā)。

酒紅色的波浪長發(fā)！

酒紅色的波浪長發(fā)下面是一張淚水漣漣的娃娃臉。一時間，我分辨不清此時此刻的情境是真實還是虛假，只是呆呆傻傻地看著這張臉，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張臉，最后變成了貪婪。我貪婪地看著這張流滿淚水的臉，久久說不出話，心如亂麻般紛亂。

“對不起……”她哽咽著說，“真的對不起……”

……天知道我聽到她說這幾個字時有多慌亂，我慌亂的不知如何是好，不自禁地把她拉進懷里，緊緊地抱住，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里一般拼了命地抱住，心里的悲傷和歡喜同時沖擊著我的大腦，讓我渾身發(fā)顫。

我顫抖地知道，我又安寧了。只要把她抱在懷里，我的整個世界都安寧了。

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歡上她的了。不是小染說的擦肩回眸，也不是十指輕觸和華麗轉(zhuǎn)身，而是擁抱，緊緊擁抱。是因為我緊緊地抱住了她的安寧之感，使得我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就是這么喜歡上的。

喜歡上一個人原來是這么簡單的一件事情。倘若不是那天她拉開我僵硬的胳膊，緊緊地抱住我，蜷縮在我的懷中，要和我一起在荒涼的黃沙石流中洶涌狂奔，我是怎么也不會安寧下來吧。

怎么也不會。

“傻瓜……”我揉著她的頭發(fā)，說出這么兩個字。只是這兩個字已讓我的淚眼迷朦——她到底還是回來了。即使我清楚地知道她是別人的，不是我的。但，她還是回來了。她能回來，對于我來說，已是上蒼對我的莫大恩賜。其他的，我愿不去想，也不奢求。

“我真的好抱歉……真的……”

“不要說對不起也不要說抱歉，乖……什么都不要說，嗯？”

“我……”她嗚咽著想要解釋，我打斷了她：“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她趴在我的懷里，不停地搖著頭，邊搖邊說：“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像個在外面受了極大委屈的回到家鉆進媽媽懷里不管不顧地大哭了起來的孩子。哭聲震天。

我在這震天的哭聲里，思緒萬千，百感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