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寅時五刻，院中的簫聲才停止。孟玨坐在院里的石桌旁，蘇玉娜側坐在他腿上，頭靠進他肩膀。兩人靜默不語，嘴角含笑，享受著破曉的寧靜。

漸漸地，她總算從無邊的快意喜悅中恢復，想起自己還有一些情況不了解，于是趕忙抬頭問孟玨：“鄭祥的傷怎么樣？”既然她被孟玨救了，那么鄭祥想必也沒有生命危險。

霎時間，孟玨臉上的笑意散去，面上變得清清淡淡：“皮肉傷，其他的我不知道。”這個時候他不想提鄭祥。

“那天下午我自作聰明說要逃走，結果沒跑多久就被綁匪發現。當時綁匪氣急，差點揮劍殺了我，是鄭祥……他推開我救了我一命，以至于他的右小腿被削掉一塊肉。”蘇玉娜很擔心，“不管起因是什么，我都不能漠視這點……所以……我必須……去……看看他……”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這是因為她的玉之王目光越來越冰冷。

孟玨袖中的拳頭緊握，雙手布滿青筋，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怒意。想不到鄭祥竟然……這下，以她的性子，她豈不是跟鄭祥的牽絆更多！

蘇玉娜回憶著剛才自己的語氣的確是很在意鄭祥，但絕對和那種“在意”有本質上的區別。孟玨應該理解呀，況且，鄭祥舍身救她，應該能沖淡孟玨因鄭祥害她遭受無妄之災而引起的遷怒。那么，他該不會是吃醋了吧？可，怎么這么超乎尋常的強烈？

片刻之后，孟玨萬般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還是斂去怒意，稍作妥協，微笑道：“你可以去看他一次，不過以后不許隨便見他。”雖是面帶微笑，但眼中卻是絕不再讓步。不管怎么樣，她的情緒要緊……

“你看上去好無奈……”蘇玉娜笑笑說，“瞎擔心什么？他救過我，我報恩，天經地義……你放心，我和他絕不會出什么亂子。”雖然行動比言語有說服性，但她還是覺得事先言語上的保證也同樣有必要。

原來她是這么想的……孟玨總算放心。

他突然一反常態地壞笑，兩手分別掐住她的雙頰，左拉右拽：“我的要求你還沒答應！”

“哦哦……聽見啦。我的臉呀，疼，快放手……”蘇玉娜面上齜牙咧嘴，但心里卻偷笑，她真是愛死孟玨這副樣子了，溫和起來尚且難以抗拒，想不到“使壞”起來也該死的迷人！

孟玨依舊不停地掐她的臉：“以后，鄭祥的事，聽我的……”

“嗯，知道了……什么都聽你的。”蘇玉娜乖順地眨著眼睛，兩掌伸到頭兩側，很誠心地回道，“你一定有你的道理，所以，我——玉兒，舉雙手贊成！”

孟玨這才滿足地收手，思慮一瞬道：“玉兒……”

“嗯？”

“你欠他的‘所謂’恩情，我來還。”

嘩啦一聲，蘇玉娜感覺自己的心瞬間沖入無邊的暖流，她點點頭說：“好……”。她眼睛瞇成月牙，竟忘乎所以地用臉蹭孟玨的肩膀、脖子，活脫脫像一只小狗。這算是甜言蜜語么？！哈哈哈，此刻，她總算悟到一個道理：孟玨不輕易說甜言蜜語，估計那是因為只要一說，對方肯定會膩死在蜜罐里。所以還是少說吧，她怕聽多了承受不住啊！

孟玨捋著她直順的黑發，一時覺得她這個樣子真可愛。

“嘶……”蘇玉娜眉頭微皺，頭皮好痛。

孟玨連忙把手從她腦袋上移開，剛要問怎么了，卻立刻想到郊外屋子到河邊那脫落的一團團黑發，想著西沁，他馬上拉著她進屋，往她身上幾個穴位扎上一根根金針。

“你做什么？”蘇玉娜心生疑問，任孟玨在她身上忙活。

孟玨按照白天想好的編排路子，開始一點點跟蘇玉娜講起。

……

“余毒未清？！”

孟玨收起剩下的金針，靜靜向她解釋：“你中的毒，是烏貪訾國三個月前剛出現的一種，一個月前烏貪訾王已經下令禁造此毒，并燒毀烏貪訾國內所特有的全部煉制此毒的藥材。但應該還是有人保留了少許毒藥。它叫‘冰火兩重天’顧名思義，‘冰’指的是你只要一受冷，就會毒發，全身像用冰做的器件戳刺一般巨痛；至于‘火’，這里不是指受熱，而是怒火，也就是說你只要一惱怒，也會毒發，然后全身如浴烈焰，啃脈焚心。一旦毒發，如果沒及時封住幾個大穴，則人在一炷香功夫就會死。如果人中毒后，一直沒有受寒，也沒有惱火，那就暫時沒事，但一年之內若不服用解藥，那個時候它也會發作。你剛中毒，就被西沁拋進冰冷的河水里，因此很快就……”

“所以，幸好……你及時……”蘇玉娜聽得又驚又怕，要是孟玨沒趕到，當時就算她有力氣游上岸，也會痛苦死去。西沁，西沁，最毒婦人心，你怎么能這樣！她又感到四肢的皮肉有些燒得慌，但還在忍受范圍內。蘇玉娜隨即反應過來自己又再惱火，于是馬上深呼吸平息心頭的怒氣。原來孟玨給她扎針，是為了封住此刻因她惱怒而擴散攻心的毒。

孟玨抓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揉搓，慢慢平息她的心緒，眼中存蓄的溫暖仿佛在告訴她別再被那樣的女人占據了心神，自己的身子最重要。他的手很溫暖，這讓蘇玉娜漸漸平靜。

蘇玉娜如釋重負，壞笑道：“我不會再為她而怒了！但我必須要做點什么給自己討回公道，西沁在哪里？我要欺負她！”

孟玨很自然地回答：“在閻王殿。”蘇玉娜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及時趕在她生氣之前說：“鄭祥一定跟你說了西沁哥哥甘席的身份，你不用擔心甘席的仇怨，因為這幾天內他們兄妹就會團聚。”

“你……那，巴連呢？你是不是也把他……”見孟玨沒有否認，蘇玉娜只剩憂恐，沒有憤怒，“可是你的手上又沾了鮮血……”而且還是為了她。

孟玨溫和的笑笑，然后在蘇玉娜嘴上輕啄了一下，安撫她的憂恐：“不用怕，若不殺西沁，她就會繼續來傷害你。她把對鄭祥的怨恨都轉移到你身上，還依仗甘席的勢力有恃無恐。你以為小教訓她一番，她就會放過你？甘席雖是官職大，但他在烏貪訾的對立派也不少，他最近升遷，官職調動令烏貪訾的朝堂格局發生了一定變化，有些人不喜這樣的‘變化’，他們忌諱甘席的存在。我解決甘席，既是為自己謀個安生，又算是很大程度上緩解那些‘變化’，而且某些人怕是會拍手叫好。”

既然孟玨有把握，那她就要相信他！蘇玉娜輕輕“嗯”了一聲，又把頭埋進孟玨頸項里。只要他沒有安全隱患，那就好。

見她不再追究西沁的事，孟玨接著轉移話題：“以后你不能生氣惱怒，也不能感到冷，這是不毒發的兩大前提。若是你受寒過度或憤怒程度太大，就算我事先給你封住穴位也無濟于事。還有，你的毒要徹底清除，恐怕要等上半年多。”

“半年多？”

“解藥中目前還無法拿到的一種藥物是叫【汲靈四】的果實，它只生長在西域，分布在烏貪訾、焉耆、渠犁、車師前、車師后四國境域內的山上，從開花到結果需要一年的時間。”

“你的意思是【汲靈四】半年多以后才結果？”

“沒錯。所以在采到【汲靈四】之前你要萬分小心，保持心情平順。現在是盛夏，還很熱；到了秋冬，你一定不能感到冷，甚至不能碰太涼的東西。”

“哦……也就是說之后，我近半年都得過的小心翼翼……秋天不能下河，冬天不能打雪仗……”

“先別說打雪仗，冬天你最好別出門，一直待在屋子，學習繡花、女紅、詩經，做個淑女！”六月的帶笑的聲音自敞開的窗外飄來。

孟玨輕笑：“六月說的有道理。”他的雙手依舊維持環住她腰的姿勢。而蘇玉娜的臉也近乎與他右頰相貼，整個人側坐在孟玨腿上，胳膊還勾住他脖子，在世人看來有些狎昵。蘇玉娜這才意識到怪不得六月用“淑女”這個字眼，而且這姿勢實在有些不雅，她趕忙從孟玨身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