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孤影飄搖恩情斷
- 碧綃潭(又名最悲歌)
- 淚雨釋
- 4297字
- 2011-09-18 09:39:23
夜尚未深透,但那盤圓月卻早已撥開層層云霧的癡纏,高懸于空。這輪月越是圓越是亮,就越是在有心人的心中烙下一地荒涼。世間有多少人期盼著月圓,相思何處寄,那種滋味又有幾人能夠了解?
多少次的夜里,她也這么仰望,可從來不覺得它離得這么近過,近得似乎只要輕輕一伸手就能觸到般??粗鼜脑聢A到月缺,再盼月圓,心中的那股思念就從來沒有少過。
現下她是站在衛府大堂的房頂之上,下頭的聲音隨著夜風隱隱地飄到她的耳里,有女子在嚶嚶啼哭。她俯下身,輕輕揭去了腳下的一片瓦,屋里亮堂的光透了出來,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屋里的一切。她的父親,她大哥,都在那間屋子里,還有一個是她至今也不想看到的人,可他偏偏也在。
“兄長,珺兒怎么會死呢?你有沒有派人仔細找過?你派人去仔細找?。≌f不定……說不定她還活著,就在什么地方……”
“夠了!辛妤,你不要再哭了,珺兒她畢竟也是我女兒?!?
“你女兒?你有當她是你女兒過嗎?若你不執意將她嫁給那個翛王爺會發生這樣的事嗎?她五歲那年你就已經不認她了?!蹦聻t在頂上看著,衛辛妤說著臉上不經意浮上一抹嘲諷之色。她是衛楚宸的妹妹,是她的姑姑,是衛家里除了她大哥唯一還惦念她的人。她嫁給的是一位將軍,老早便隨著夫君去了鎮守之地很久沒有回京都了,沒想到今日也在這兒。穆瀟的眼瞼顫了顫,在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舍棄了她,至少有這位姑姑,至少還有她大哥。
“你這是在指責我?你知不知道,漪云山莊被人用一把火給燒了,我的損失有多慘重!我既要繼續找珺兒又要派人追查此事,這總需要些時間。”
“相爺,這事我們朝廷的人恐不便出面,若是被隋王等人知曉則大事不妙。”
“太子放心,老夫也知這事態嚴重,便也只是讓府里的親衛帶著人去瞧了瞧,別人只能當是出去尋珺兒?!?
衛楚宸一想這事就滿腔怒火,他還不知是誰有那么大膽子敢動他的勢力。不過他更懷疑這是江湖幫派所為,漪云山莊之前的反應極度反常,但若真是這樣則叫他更為憋氣,在這個當口他不便插手江湖中事。
趙胤磷看了衛辛妤一眼沒有說話,現下也只有珺兒的這位姑姑敢這么說衛相,哪怕他身為太子,在珺兒的事上他也不好多說什么。
“老爺,二小姐有消息了。”衛辛妤本還有話要說,可廖管家匆匆走了進來,說有了珺兒的消息,她驚了下,忙止住了話頭,看著他帶進了一個侍衛來。
“屬下參見相爺?!?
“你起來,快說,有什么消息?!?
只聽那侍衛說道:“啟稟相爺,漪云山莊已被燒做了一片灰燼,莊內無一人幸免,全都……”
全都死了,對不對?穆瀟心里一陣哀痛,她緊緊地握著拳,只把指甲嵌進了手掌,只有肉體上的痛掩過了心上的,眼淚才不會輕易地流下來。那一幕又重現在她眼前,秀奴喚了她,朝她福了福身,她明知道自己要死,可還是帶著笑看著她。還有師父,她明知道孟柒如要來,可就是為了她擺脫“衛珺兒”的桎梏,為了讓“衛珺兒”從這世上消失,她不惜付出整個山莊的代價。無論她怎么哭喊,師父還是將她推出了莫暉堂。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衛楚宸撫了撫額,他雖有準備可是沒想到會是這么嚴重。他說:“你接著說。”
“我們找到了莫暉堂,整個梁子都掉了下來,可是我們還是發現了兩具尸體。一具看體貌應是靜明師父。而另一具像是……屬下從她身上找到了這些東西。”說著,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裹,弓著身遞給了衛楚宸。
衛楚宸一把接過,迅速打開了那個包裹,可展現在他眼前的卻讓他渾身一怔。里面躺著的是一些未燃盡的衣服碎片,一只紅玉鐲子,一只青瓷小藥瓶。衛楚宸的手不住地在發抖,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一旁廖管家見了,忙將他扶直一旁座上坐下。
“紅玉鐲子!你們當真這是在漪云山莊里發現的?”趙胤磷也看到了這包裹里的東西,一把拿過那只紅玉鐲子緊緊握在手里紅著眼睛直問著那個侍衛。他的心被緊緊提起,他不敢往那方面想??墒撬麉s聽到:
“回太子,這是屬下親手從她身上取下來的,屬下不確定她是不是……二小姐。”
“珺兒……珺兒……是珺兒!這紅玉鐲子是我給她的,她一直戴著。”趙胤磷心里一陣難言的悲痛,嘴里喃喃著那是珺兒,整個人如失了魂般一下子倒在座上。
得知珺兒墜下崖的那一刻比不上現下這般的震驚,因為那時他不相信,他總覺得即便她尋不回來她也會好好地活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而現在,他不得不相信了,珺兒死了,不是因為刺客也不是墜落懸崖,而是一場大火,被一場大火活活燒死。那樣美好的女子,為什么上天就要將如此對她,連死也給她選擇了這樣一個慘烈決絕的方式!他一直對她存著愧疚,可是她竟連一個讓他為她做些什么的機會都不給他,就讓他帶著這份愧疚過一輩子。太殘忍了,是太殘忍了,可是這殘忍的究竟是誰?
“珺兒!真的是珺兒嗎?兄長,你說??!”衛辛妤看到她的兄長,看到太子,看到屋子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沉痛的表情,她慌了,她想抓住那個侍衛好好質問他,那尸體絕不是珺兒!
“請老爺節哀,屬下告退?!?
“夫人……夫人……”衛辛妤一時哭差了氣竟暈了過去。
屋頂上的穆瀟緊抿了唇,心下里反倒是一片平靜。就讓他們都當死了吧,死了,就無牽無掛了。
忽然間,一陣吵雜的喧嚷聲傳來,她抬頭,只見衛府里的侍衛此刻是一陣的忙亂,執著的燭火星星點點散落在衛府里的各處。一個人侍衛地跑進大堂向衛楚宸稟報。
“老爺,不好了,府里剛剛進了刺客?!?
“什么,人捉住了沒有?”
“回老爺,還沒有,那刺客像是朝著后院去了?!?
衛楚宸瞇了瞇眼,是什么人這么大膽子敢夜闖他衛府。今夜太子到訪,前廳必然加重的了守衛,那刺客一來便直朝著后院而去,看來是籌謀了已久。那人到底什么目的,是行刺,還是尋物?其實答案已經很清楚了。
“老夫倒要親自看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物。”說著衛楚宸起身,也朝后院走去。
大堂里的每一個人也跟了出去。衛昊澤落在后面,剛跨出門檻剎那,忽聞梁頂之上似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握了握拳,看來今晚真是不同尋常,這些不速之客爭先到訪,只是看來那梁上之人功夫著實深厚,怕是已是在那兒呆了許久,竟然都沒有人發覺。
穆瀟躲在一片假山后,她剛跟幾個侍衛動了手,放倒了幾個卻并沒有要他們的性命??纱丝趟睦锸且魂嚴湫Γ约壕谷槐焕г诹诉@兒。衛府幾年前的那次翻修讓她只認得通向晗毓樓的那條小道,其它的在她腦中全然沒有印象?,F在怎么辦?她靠著石壁慢慢地想著對策。
“走,去那邊看看?!?
匆匆的腳步聲從石壁后快速閃過,又快速遠去。穆瀟從石壁后走了出來,看了眼他們遠去的方向,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現下里夜早已深透,空中的明月在夜色的襯托下益發顯得明亮,瀉下來的光就如水般輕輕蕩漾。這下穆瀟更是不知道自己是跑到了哪里,只覺得周遭安靜了下來,衛府里那種緊張忙亂的氣氛似乎并沒有彌漫到這里。身后是一扇扇鏤花的門和窗,不知是什么屋子,她從來沒來過這兒,更加不知道這兒的存在。
她警覺打量著四周,身子緊緊貼著背后的窗門慢慢挪動著??墒?,不知是哪扇門突然就打了開,從里頭伸出了一雙手捂住她的口鼻將她拖進了屋子里去。
她嗚咽了幾聲,心被提到了嗓子口。她不知身后是誰人,但她緊緊倒扣在對方的手腕處,想著隨時發起致命的反擊。
那人將她拖進了屋子,就松開了她,連忙又去關上了房門。借著透近來的光亮,穆瀟看清了那人的臉。
“步大哥,怎么是你?!?
“噓,你放心,這里是衛府的禁地,他們不會進來搜的。”
穆瀟瞇起了眼,慢慢湊了過去,正色道:“我是說,為什么你會在這兒?”
步衫沒敢接她的目光,將眼睛看向了別處:“我猜到你今晚必會來衛府,我不放心你便也跟了過來。”
真是這樣嗎?穆瀟撇了撇嘴沒有深究下去,轉身去看這屋子里的擺設??蓜傄晦D身,這屋子里給她的感覺卻讓她渾身一震。竹制的桌椅擺在中央,里屋躺著一張竹床,一張繡架臨窗而置。
“這……這是……我娘的房間!”
“你說什么?”步衫也很是驚訝,他也想不到這里竟會是她母親的房間。
“這是我娘的房間,整個府里就她歡喜用竹制的用具,而且她習慣將繡架放在靠窗的位置。”說著穆瀟慢慢走了過去,在這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她都能看到她母親的影子。那個時候母親臨窗繡著畫,自己則執了一本詩詞在一旁誦讀著,每當她讀錯,母親都會停下來糾正她。有時她也會搬個小凳子座在母親身邊看著她繡花,可是看著看著腦袋開始昏沉,不自覺地枕著母親的膝睡了過去。但當丹華姑姑捧著剛出爐的糕點進來,她聞著那股吃食的味道便立馬醒過來,跑過去塞兩塊在嘴里,母親每次都笑她長了貓一般的鼻子。
她的眼眶不禁紅了起來,沒想到衛楚宸竟然還留著這個房間,人都被他逼走了留著這個房間又有什么用,是想顯示他不是那么地寡情薄意嗎?
“禁地,他竟然把這兒叫做禁地?”她不禁一陣冷笑,笑著笑著,眼淚就這么落了下來。
步衫不知該怎么說,走上前輕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頭看他,抬袖擦干了淚道:“我沒事,我們走吧?!?
月輝下,他倆的影子被投在青石道上,一前一后,前頭的影子蹦跳著走著,后頭的不緊不慢地跟著。
步衫雙手環胸,略顯無奈地望著前頭的穆瀟,說:“想不到你變化得還真快,方才還哭哭啼啼的,現下心情怎么又這么好?”
穆瀟回過身看著他,大聲說:“應該說這才是真正的我?!彼龅耐O铝四_步,等著步衫走近了才慢慢道:“這去了趟衛府也才真正的放下了,就讓衛珺兒死在那場火里吧。我是穆瀟,一個相貌丑陋寄居王府的江湖閑人。”
步衫瞧著她,月光下連她的眸似也在發著光芒。
“對了,你怎么對衛府比我還熟?平時沒少去吧?!蹦聻t忽然調侃起他來,看到他略顯尷尬的笑容,她心情很好,轉身整好看到一個餛飩攤子。
“走,我請你吃餛飩。”
“老板,來兩碗餛飩!”
“好嘞,馬上來!”
此時攤子上并無別人,她和步衫便隨便找了一處坐下。等到兩碗餛飩被送了上來,穆瀟急著舀起一個便往嘴里送。禁不住被燙了下,忙丟下了湯匙朝著嘴巴扇著風。
“嗯,燙死我了,燙死我了?!?
“你慢點啊,小心燙?!?
“你不知道,要這樣吃這餛飩才好吃。熱乎乎的,下到肚里才舒服?!彼吅糁鴼膺呎f道。
步衫忍俊不禁,便也沒理她,自顧舀起餛飩吃了起來。
“其實你今天跟蹤我去衛府不僅僅是擔心我吧,還擔心我會不會是去給衛楚宸通風報信,會不會背叛王爺,對不對?”穆瀟執勺的手不停依舊往嘴里送著,嘴里含糊道。
步衫頓了頓,慢慢放下的湯匙,看著她道:“看來什么都瞞不住你。確實我跟蹤你是有你所說的部分,畢竟你之前是那邊的人。到了今日這一步,王爺賭不起更輸不起。今日這事是我自作主張了,我跟你道歉。”
“步大哥。”她截住了他的話,放下了手中的湯匙,神情有一絲絲落寞,“你這么做也是應該,不必跟我道歉。今日我去衛府只是想看看那個人的反應?!?
她忽的冷冷一笑,眼睛看向了別處:“看來還是我自作多情了,他到底只關心他的功名前程,關心他自己。這樣也好,徹底斷了我對那邊的念頭,從此安心為王爺做事?!?
步衫就這么看著她,那半面面具真的是很好的掩飾,他看不到她落淚。唯有她自己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一絲咸咸的淚水滲入了唇,映得滿心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