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一家茶館里人聲嘈雜軒軒嚷嚷，來喝茶的人都猶自沉浸在幾日前京都里那場熱鬧非凡的婚禮中。宰相府三小姐嫁入東宮，雖為側妃，但那排場比太子妃入主東宮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哎，你那日去街上看了沒有，衛家三小姐出嫁，那排場，光是嫁妝就裝了幾大車。”

“你也真是的也不想想，這衛家三小姐可是相爺捧在手心里的女兒，當初為了不讓她嫁給那個沒出息的翛王爺，還不是讓那個二小姐嫁過去了。況且今日嫁的人是太子，那排成怎能不大。”

“就是，依著我說啊，這三小姐雖然現在還是側妃，但保不齊將來就是正室。就算太子與現在的太子妃感情多么深厚，可衛相是什么人，有衛相做后臺誰能與她爭？現在暫封她為側妃，我估摸著也只是為了讓太子妃安心養胎而已！”

“錢兄說的不錯，我看也正是這個理兒。”

憑欄立處，一襲灰色的衣袍，衣袂隨風翻飛，如瀑的發絲被一條灰色的綢帶隨意的挽起，兩頰的發絲被風吹起，露出一張被半個暗金色面具遮住的臉。

那些話句句飄進了她的耳里，她緩緩睜開眼，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

“來咯~客官，這是您二位的茶。”

小兒的一聲吆喝在她身后響起，她轉過身走回了自己的座處，執起一杯茶慢慢啜了起來。

“那些話你都聽到了？”步衫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看著她問道。如今她帶著面具，他看不到她面具下的表情。只看得到此刻她的嘴角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

“衛楚宸還真是寵她，只要是她想要的就都能給了她。”她淡淡開口，可脫口的聲音卻是粗噶難聽。那一場火，她沖進去救步衫，那灼熱的濃煙熏得她的嗓子猶如撕裂般地疼痛，之后她崩潰了，仰天的那一聲長嘯也讓她的嗓子徹底地崩潰了。

“衛楚宸此刻把女兒嫁給太子這拉攏之心也太過明顯。你真打算與他老死不相往來，永遠不回去了？”

“回去？我又以何種身份回去？他根本就沒當過我是他女兒！無論是那場刺殺還是那場大火，衛珺兒都已經死了，不存在在這個世上了。如今活著的是穆瀟，跟衛府沒有半點關系！”

“那你回來有什么打算，這場景你也看到了，太子又娶了親，和你……”

“他和我本就沒什么。”她打斷了他，隨即嘆了口氣：“看來我真是沒地方可去了。如果翛王府肯收留，你帶我回王府吧。”

步衫拿茶杯的手一頓，他看著面具下她的眼睛，不像是開玩笑。她現在這個樣子，別人絕認不出她來，帶她回去也不是不可，況且她若肯相助王爺，那真是再好不過。只是……步衫心里到底還是有些猶豫。

過了許久，步衫才道：“好，我帶你回去。”

翛王府。

“王爺，聽聞幾月前有人血洗了江湖中一大派漪云山莊，并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這種江湖門派間廝殺打斗的事情時有發生，朝廷也從不干涉江湖中事，這跟我們又有什么關系。”趙亦琛看了一眼說話之人，漫不經心地說道，依舊筆下不停。

“可是王爺，就在漪云山莊被滅門后不久，衛府又多派了一隊人出去，但只在白河縣稍做了停留便去了別處。他們是想掩人耳目地做些什么？試想，此刻衛府正籌備與太子的婚事，正是用人之際卻抽出人去但又不是沖著尋王妃而去，這其中似有隱情啊。”

趙亦琛筆下一頓，放下了筆，看向說話之人，露出高深莫測的一笑：“看來，這個漪云山莊也要好好查查。那個人可真讓我低估了。”

他慢慢站起身踱出書桌，邊道：“我們的所有動作現在都要快，宮里的形勢怕是不容樂觀。本王收買的尚藥局小太監來回報，宮里前不久支出了大量川貝與血芙蓉等，這些藥都有止血鎮咳的作用，看來皇宮里有人的身子只怕支撐不了多久了。”

“王爺是說……”那人到底不敢直言，后面兩字只是用口型示意。

趙亦琛看了看他，點了點頭。

“王爺！王爺！”話至這兒，便聽到李保邊喚著“王爺”邊急著跑了進來，面上掩不住的驚喜之色，氣都未喘勻就急著道：“王爺，步衫……步大人，他回來了！”

“你說什么！可當真？”趙亦琛亦是一陣驚喜。

“當真，當真，這會兒人就在前廳。”

趙亦琛急急地拔腳就趕往前廳。他身后的一幫謀士也跟了去，他們中有不少跟步衫也算是生死之交，此刻聽聞步衫無恙回來也是歡喜不已。

“步衫！”還未進廳，趙亦琛便瞧見了步衫立在門口的身影，忙欣喜地喚了一聲，疾步走了過去。

趙亦琛望著步衫，眼瞧著他是滿面的滄桑，向來注重的他此刻下巴不免也生出青色的胡茬。他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心下感慨，本有許多話要說，此刻卻不知如何開口。一切盡在不言中，即便趙亦琛不說，相伴了這么多年，步衫如何不懂他。他亦拍了拍他的肩，兩人相視一笑。

“你的傷如何，真的無礙了？”

“你放心，早就好全了，怕你掛念這才急著趕了回來。”

身后的謀士也紛紛向步衫打過招呼，幾人邊說邊走進了大堂。兩人說得多的還是如今這朝中的局勢，步衫這幾月雖然在外，但心系這邊對朝中之事也不是全然無知。本在一旁喝著茶的穆瀟此刻放下了茶杯，偷偷地站到了步衫的身后。經歷了這么多事，她還是回到了這里，那個令她惦念的人現在就站在她的面前，可她不敢與他相認，甚至不敢用真面目面對他。

“你對江湖中事也了解頗多，你可知這漪云山莊？”聽到這“漪云山莊”四個字眼，穆瀟心里還是一陣悸痛，她輕咬了咬唇低下頭去。

“怎么了？聽聞前不久它已被滅了門。”

“不錯，但我總覺得它與朝廷有什么聯系，如果真是朝中官員的幕后勢力那我們不得不防，還是查清楚比較好。”

“好，我這就著手去查。”

“辛苦你了。”

忽的，趙亦琛的眼睛看向了別處，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步衫，珺兒她……真的……”

步衫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那崖深不見底，我幸虧被掛在峭壁上的一課古樹上這才免了性命，可是王妃……”他沒有再說下去，卻是微微轉過臉，看了眼在他身后的穆瀟。只見她低垂著頭，面具下看不出什么表情。

雖然早已收到消息，可是此刻得到步衫親口證實，還是讓趙亦琛心里一陣震蕩。他閉起了眼慢慢平復了下起伏的心緒。再一次睜眼，他終于注意到了步衫身后的那個面具人。

“這位是。”

“哦，這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掛在崖壁樹上幸得她出手相救，又在她處休養了幾日傷勢才得以痊愈。我知王爺求賢若渴，她也答應相助我們，便隨我一道回了王府。”

趙亦琛點了點頭，他深知江湖中也些特異獨行的人，此人帶著面具也無甚稀奇。他看向她，笑道：“多謝姑娘救步衫一命，你肯相助我們自是求之不得。”她雖著了男子的一件深灰色袍子，可還是難掩那種獨屬于女子的曼妙身材。尤其是露于面具外那細如凝脂的肌膚，小巧而紅潤的唇，讓人無限的流連。

“王爺客氣了，在下穆瀟，見過王爺。”她出口的聲音這般粗啞，倒真是讓趙亦琛沒想到，不免愣了一愣。

穆瀟倒是不甚在意，微微一扯嘴角。小哥哥，現在瀟瀟就在你身邊了，我終于可以擺脫衛珺兒的身份，讓那個穆瀟，心中只有小哥哥的穆瀟陪在你身邊。

“穆姑娘一路也是辛苦了，讓步衫先帶你過去休息吧。”趙亦琛自覺失態，微咳了一下，笑道。

穆瀟點了點頭，忍住了再看他一眼的沖動，轉身隨著步衫而去。

趙亦琛看著他們越走越遠，總覺得那抹身影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說不上來，但心口確是籠罩著一團疑惑。

步衫將穆瀟帶至寄影軒，推開門去，里頭并不繁華但很整潔，很是清新雅致的一處住所。

“王府的門客大都住在外頭，只有少數幾個住在府里，但都是大老爺們，你一個女孩子家總歸是不方便。這寄影軒雖不連在一起，但也還算離得近，你有事便過來喚我。”

“謝謝你，步大哥。”穆瀟心里頭很是感激步衫，這一路他對她照顧有加，當她在這個世界失去了所有的時候，還能給她一個暫時的安身之處。可這個時候的她還不知道，她的歸來，給她，給趙亦琛，給整個衛府都帶來了些什么。

步衫環視了一下四周，看著她道：“要不要找兩個人來照顧你？”

穆瀟望著他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了：“步大哥，我回來可不是再來當王妃的！”

步衫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反在他心里他始終忘不掉她的王妃身份。

“那好吧，你先好好休息。”

正當步衫轉身要出房門，穆瀟一下子拉住了他：“步大哥，你打算如何向王爺回報漪云山莊的事？”

“如實匯報。”步衫看向她，望到她的眸，讓他渾身一頓，她的眸中還有掩不住的傷痛。那場火不僅燒毀了整個山莊，也把她的心灼得斑駁淋漓，有些人已經把她傷得太深，將她逼得退無可退。

“你放心，關于你的事，我不會提。”他給了她寬心的一笑，才讓她慢慢松開了手。

她慢慢尋了一處坐下，打量了下整間屋子，該有的這里一件不缺，可就是覺得空空蕩蕩異常冷清。因為再沒有人會在她難過時給她說笑，受了委屈時會抱著她哭，為了維護她而去跟人吵得面紅耳赤，秀奴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好在，我回來了，小哥哥……”

天一點點地暗了下來，屬于白天的喧囂吵雜消散開去，四周靜謐了下來。王府里點起了夜燈，星星點點，侍衛提著燭火在各處巡邏。一抹深色的影子趁著無人注意，飛身出了翛王府。

“夫人，我聽說步大人他回來了。”金嬤嬤推門進了來儀局，對著秋水貼耳說道。

尹秋水放下手中的女紅，吩咐房中的丫鬟：“你們都出去吧，今晚不用留人伺候了。”

“是。”

待下人都退了出去，她轉臉看向金嬤嬤道：“什么情況？衛珺兒確實死了嗎？”

“確實死了，是步大人親口說的。”

“很好。”尹秋水悠然一笑，心里極是滿意，從一旁小幾上放置的一串葡萄中拈起一顆慢慢剝了起來。

“不過夫人，我還聽說步大人這次回來還帶回一個女人來，聽說相貌極是丑陋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整日帶著一張面具。說話的聲音也是粗啞至極，真是難聽死了！”

“哦，這個女人什么來路？”

“聽說是救了步大人一命，想來隨步大人回來也是想在這王府里混一口飯吃。”

“丑八怪？”秋水聽了忍不住笑了開去，“只要啊這衛珺兒一走，我在這王府里又有什么好怕的？”

“夫人說的是。”金嬤嬤應道，在一旁溜須拍馬忙又剝好一顆葡萄遞了過去。